起初，司夜宸的眼神是涣散的，空洞的，仿佛还没有从无尽的黑暗中找回自己的灵魂。他茫然地看着山洞顶部的岩壁，看着那跳动的、陌生的火光。
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冰冷与锐利的黑眸，此刻像蒙上了一层薄雾，看不真切。高烧让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因为脱水而干裂起皮，整个人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
几秒钟后，他的目光才缓缓下移，仿佛一个生锈的镜头在艰难地调整焦距。
他看到了火堆，看到了湿漉漉的地面，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了正俯身在他上方的、林希的脸上。
那一瞬间，司夜宸眼中的薄雾仿佛被一阵强风吹散，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困惑。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完全超出理解范围的事物。
司夜宸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能发出一阵沙哑的、意义不明的嘶嘶声。
“你醒了？”林希的声音因为压抑不住的喜悦而微微颤抖，打破了这片刻的死寂，“你别动，你受了很重的伤。”
她的话似乎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司夜宸混乱的思绪。他猛地低头，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体上。然后，他看到了自己赤裸的胸膛，看到了那随意搭在身上、属于林希的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沙滩裙，也看到了坐在他身边，同样只用他那件名贵的衬衫勉强蔽体的林希。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不可思议，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彼此的体温和气息。
司夜宸的瞳孔在这一刻缩成了针尖大小，那份震惊迅速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困惑、被冒犯的羞耻，以及……一丝模糊记忆被现实所证实的惊骇。
司夜宸那张因为高烧而泛红的脸上，竟又叠加了一层更深的、像是被火烧过的绯红。
那红色从他的脖颈一路蔓延到耳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被煮熟的虾。
他想起了，或者说，他身体的本能还残留着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碎片：刺骨的冰冷、濒死的窒息感，然后是一个柔软而温暖的身体不顾一切地贴上来，像一团微弱的火种，将他从冰冷的深渊中捞起。
司夜宸记得那微弱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带着湿润的水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他记得那具身体的颤抖，却依旧坚定地拥抱着他，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量，他甚至记得一个带着哭腔的、固执地在他耳边不断重复着“不准死”的声音……
那些在昏沉中如同梦魇般的片段，此刻与眼前这荒诞而亲密的景象完全重合，让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瞬间崩塌，大脑一片空白。
“我……”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只吐出了一个字，那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虚弱和不确定。
他飞快地瞥了林希一眼，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愤怒和指责，而是一种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混合着羞恼和迷茫的脆弱。
看着他这副样子，林希心中那股因为委屈和紧张而升起的无名火，也莫名地消散了。
林希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沙哑：“我们从悬崖上掉下来了。你伤得很重，失血过多，还严重失温，差点就死了。”
林希尽量用最平静、最简洁的语言陈述着事实，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抱怨，“我给你做了急救，但你的体温一直在降。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给你取暖。”
司夜宸眼中的困惑渐渐被一种清晰的了然所取代。他明白了，那些模糊的感知都不是梦。眼前这个他一直没有注意的、甚至觉得有些碍眼的女孩，救了他的命。
巨大的冲击让司夜宸下意识地想要逃避，想要从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和屈辱中挣脱出来。
他挣扎着，用手肘撑着地面，想要坐起来，想要拉开他们之间这过分亲密的距离。那是一种刻在他骨子里的、对他人触碰的本能排斥，更是一种骄傲被彻底击碎后的狼狈不堪。
“别动！”林希立刻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自残般的行为，“你背后的伤口很深，一动就会裂开！而且你现在还在发高烧！”
林希的触碰让司夜宸身体猛地一僵，他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滚烫得惊人。
但司夜宸实在太虚弱了，根本无法抗拒林希的力道，只能无力地重新躺回去。“……放开。”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而压抑。
司夜宸没有看林希，而是固执地将脸转向了另一侧的岩壁，露出了一个线条紧绷的、写满了屈辱和挣扎的侧脸。那泛红的耳廓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其实林希能理解他的感受。对于司夜宸这样天之骄子般的人物来说，以如此狼狈、脆弱、毫无尊严的方式被人拯救，或许比死亡本身更让他难以接受。
但她现在没工夫去照顾他那敏感又脆弱的自尊心。“司夜宸，”林希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我再说一遍，你现在是个随时可能会死的重伤员。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是觉得屈辱还是恶心，都给我忍着。你要是想活下去，就乖乖躺好，保存体力。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拖出去，扔下悬崖，保证干脆利落，没人会知道。”
林希的话很冷酷，甚至可以说是残忍。山洞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他粗重不稳的呼吸声。
司夜宸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最终，那紧绷的身体还是缓缓地、不情不愿地放松了下来。
他放弃了挣扎，选择了一种屈辱的、沉默的妥协。良久，就在林希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岩壁的方向传来：“……谢谢你。”
林希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累而出现了幻听，下意识地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司夜宸似乎对自己的示弱感到更加羞恼，但还是重复了一遍，声音大了一些，也更清晰了：“我说，谢谢你。”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为什么，要救我？”他想不通，在他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是利益交换，或是等级分明的服从。
像林希这样不计后果、甚至可以说是奋不顾身的拯救，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这个问题，让林希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看着司夜宸依旧倔强地对着岩壁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主角，似乎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
林希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反问道：“那你呢？在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转身护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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