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魂不守舍地飘进讲堂,一屁股瘫在座位上,觉得脑子被“法”、“势”、“术”这些字眼塞得快要炸开。
他昨晚居然真的看那本破书看到后半夜!简直是中了邪!
“喂,你没事吧?”旁边的陆沉舟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眉头拧着,“脸色这么差,昨晚做贼去了?”
萧景珩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连斗嘴的力气都没了。
他偷偷抬眼瞄向讲台。
沈清弦正在检查交上去的课业,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她拿起一份写得狗屁不通的策论,朱笔一挥,毫不留情地写下“丁等,扣两分”,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萧景珩心里莫名有点堵。
他昨晚熬夜啃书,难道潜意识里,竟然是不想再看到她那冰冷的“丁等”批注?
这个认知让他一阵烦躁。
下课钟声响起,沈清弦前脚刚走,后脚司业王大人就踱着方步,一脸“忧国忧民”地走了进来。
“诸位学子,”他清了清嗓子,站在讲台中央,目光扫过底下蔫头耷脑的学生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痛心,“近日,监内推行这‘积分制’,闹得是人心惶惶,学业荒废,老夫实在是……痛心疾首啊!”
这话一出,像是往滚油里滴了滴水,瞬间炸了。
“就是!王司业明鉴!”
“这哪是教书育人,分明是酷吏手段!”
“再这么下去,谁还有心思读书啊!”
王司业抬手虚压了压,等声音稍歇,才继续道:“沈博士年轻气盛,急于立威,手段是激烈了些。尔等乃国之栋梁,当以圣人之道修身,岂能受此等……商贾盘点货物般的苛待?”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踩了沈清弦,又抬高了学生,还暗指积分制有辱斯文。
不少寒门学子,尤其是以陈铭为首的几个,脸上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他们寒窗苦读,信奉的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积分制确实让他们感觉受到了侮辱。
萧景珩听着,却没像往常一样跟着起哄。
他昨晚刚被《商君书》荼毒过,脑子里下意识就冒出几句——“言无二贵,法不两适”、“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王司业这话,听着是为他们好,可细品……怎么有点不对味?
沈清弦是不近人情,可这积分制,好像……也没说不让他们读书啊?反而规定了学业占大头。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王司业已经开始了他的“表演”。
“尔等放心,”王司业捋着胡须,一副“有老夫在”的沉稳模样,“老夫已联络几位博士,并向祭酒大人陈情。此等不合圣贤教导之法,定然不能长久。”
他话锋一转,又语重心长:“只是,眼下还需忍耐。切不可与沈博士正面冲突,落人口实。她毕竟是陛下亲点的博士……”
这话听着是劝和,可底下的学生们互相交换着眼色,心里都门儿清——司业这是暗示他们,可以继续“非暴力不合作”,出了事,有他兜着!
有了司业这“尚方宝剑”,原本有些动摇的学生,腰杆顿时又硬了起来。
陈铭更是激动地站起身,对着王司业深深一揖:“司业大人爱护学子之心,学生等感激不尽!定当谨遵教诲!”
王司业满意地点点头,又安抚了几句,这才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他一走,讲堂里的气氛立刻变了。
之前还死气沉沉的纨绔们,又开始活泛起来,交头接耳,言语间对沈清弦和积分制更是不屑。
赵无咎凑到萧景珩身边,小声问:“世子,咱们……还继续吗?”
萧景珩看着王司业离开的方向,又想起刚才他那番“义正辞严”的话,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国子监的氛围变得更加微妙。
明面上,没人敢直接违反积分制的规定。
但暗地里,消极抵抗升级了。
沈清弦的课,虽然人都到了,但一个个眼神放空,神游天外。提问时,要么装聋作哑,要么就答非所问。
其他几位博士的课,情况也差不多。尤其是那位教授经义的齐博士,他是王司业的忠实拥趸,课上明里暗里地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矛头直指积分制,引得底下学子一片唏嘘共鸣。
沈清弦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这暗涌的敌意,依旧我行我素。
该上课上课,该扣分扣分。
只是,她身边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似乎比以前更冷了。
偶尔在长廊遇见,那些学子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从她身边绕开,留下刻意的空白和无声的窃窃私语。
萧景珩有一次正好撞见这一幕。
他看到沈清弦独自一人走在长廊下,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周围空无一人,只有风卷起她素白的衣角。
那一刻,他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他讨厌她的强硬,讨厌她的不近人情。
可看到她这样被所有人孤立……他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解气。
这天放学,萧景珩鬼使神差地,又溜达到了明伦堂外那张积分榜前。
榜单上,他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触目惊心的红色负数,稳居倒数前列。陆沉舟和赵无咎也没好到哪里去。倒是谢允之,凭借着他那点还没完全泯灭的良知和智商,勉强维持在不扣分的边缘。
寒门学子那边,陈铭的名字高居榜首,积分遥遥领先。
萧景珩盯着榜单看了很久。
他发现,沈清弦扣分,真的是一视同仁。
管你是世子还是国公孙子,只要违反了规定,照扣不误。那几个跟着起哄的寒门学子,因为课业敷衍,也一样被扣了分。
“看什么呢?”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萧景珩吓了一跳,回头见是谢允之。
“没、没什么!”他下意识想挡住榜单。
谢允之却已经看到了他那惨不忍睹的积分,轻笑一声:“世子倒是……身体力行。”
萧景珩脸一热,梗着脖子:“要你管!”
谢允之也不恼,目光扫过榜单,语气有些玩味:“王司业这一手,倒是高明。”
“什么意思?”
“表面安抚,实则煽风点火。他越是表现出对我们‘受委屈’的同情,底下人对沈博士的怨气就越大。”谢允之慢悠悠地说,“他根本不想解决这事,他只想要沈博士……知难而退。”
萧景珩愣住了。
他脑子里那些模糊的不对劲,瞬间被谢允之这句话点透了!
是啊!
王司业真要帮他们,就该去找沈清弦沟通,或者拿出更好的办法来!而不是在这里鼓动他们对抗!
这老狐狸!
“他妈的……”萧景珩低骂一声,感觉自己像个被人当枪使了的傻子。
谢允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这国子监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深。世子,好自为之。”
说完,他便施施然离开了。
留下萧景珩一个人对着积分榜,心里乱成一团麻。
他讨厌被束缚,讨厌沈清弦的霸道。
可他更讨厌被人当成棋子利用!
王司业……还有那个齐博士,他们根本不是在乎他们这些学生学得好不好,他们只是想借他们的手,把沈清弦赶走!
那他自己呢?
他这么闹,到底是在反抗沈清弦,还是在给那些老狐狸当马前卒?
萧景珩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廊柱上。
操!
这都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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