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咎几乎是飘出博士厅的。
怀里揣着沈清弦让他重新整理、补充细节的条陈,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那句“等我找到证据”,脚底下像是踩了棉花,又轻又软,连带着压在心口那块名为“通敌”的巨石,好像都松动了一点点。
他红着眼眶,嘴角却忍不住想往上翘,这种又哭又笑的扭曲表情维持到他差点一头撞上个人。
“啧,看路。”
清淡含笑的嗓音,带着点熟悉的揶揄。
赵无咎抬头,对上谢允之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狐狸眼,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把怀里的条陈捂紧了些:“谢、谢哥……”
谢允之的目光在他红肿的眼睛和紧紧护住的胸口扫过,眉梢微挑:“从博士厅出来?”
“啊……嗯。”赵无咎含糊地应着,眼神躲闪。
谢允之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沈博士……倒真是位妙人。这般烫手的山芋,也敢接。”
赵无咎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梗着脖子反驳:“博士才不怕!她说……她说会找到证据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谢允之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哦?那便好。”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我前几日翻阅旧档,似乎看到过一桩类似的案子,也是商队被栽赃,最后是靠着一份关键的交接文书翻的案。不知道赵家这次,有没有留下类似的凭据?”
赵无咎眼睛猛地一亮:“交接文书?有!有的!福伯说副本都给我了!就在……”他猛地刹住话头,警惕地看着谢允之。
谢允之失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有便好。这等案子,证据越是扎实,翻案的机会才越大。”他收回手,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快回去吧,夜里风凉。”
看着赵无咎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跑远,谢允之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转而化作一丝玩味。
他转身,目光投向那片依旧亮着灯的博士厅。
有意思。
这位沈博士,比他想象的还要……胆大包天。
他原本只是冷眼旁观,想看看这突如其来的风波会卷起怎样的旋涡。没想到,第一个跳进去捞人的,竟然是她。
不是为了利益,也不是出于同情(她那样子实在不像),更像是一种……本能?
一种看到麻烦,就顺手解决掉的本能?
谢允之摩挲着指尖,心思转得飞快。赵家这块肥肉,盯着的人不少。沈清弦插手,势必会触动某些人的神经。这潭水,被她这么一搅,是更浑了。
浑水,才好摸鱼。
他或许……可以帮点“小忙”。
第二天,谢允之“偶遇”了正准备去明伦堂上课的沈清弦。
“沈博士。”他执礼甚恭,笑容温润。
沈清弦停下脚步,看着他,没说话,眼神无声地询问。
“关于赵无咎家中的案子,”谢允之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学生昨日回去后,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蹊跷。”
沈清弦目光微动:“哦?”
“那批所谓的铁器,若真是赵家夹带,为何会选择在河西道这等查验严密的地界出手?风险未免太大。”谢允之分析道,逻辑清晰,“再者,栽赃陷害,无非是为了利益或灭口。赵家虽是皇商,但说到底只是商户,动用到‘通敌’这等罪名,手笔似乎过大了些。”
沈清弦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谢允之敏锐地察觉到,她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似乎缓和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她在听。
谢允之心中微定,继续道:“学生不才,家中略有几分人脉,或可试着探听一下,近来朝中……有哪位大人,对江南的茶盐或者漕运,格外上心。”
他这话说得隐晦,但意思很明白——他在提供调查方向,甚至愿意动用谢家的人脉。
这是极大的“诚意”了。
沈清弦看着他,看了足足有三息。
她的眼神依旧清冷,但谢允之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在那双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
就在他以为对方会拒绝时,沈清弦开口了,声音平淡:“有劳。”
只有两个字。
谢允之却笑了,笑容真切了几分:“博士客气。同窗有难,略尽绵力而已。”
他看着她转身离开的纤细背影,唇角弯起的弧度带着算计得逞的满意。
看,他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观察位置。
既能看清沈清弦如何破局,又能适时递上一点“帮助”,让她欠下人情,还能借此机会,摸清朝中某些势力的动向。
一箭三雕。
至于赵家的死活……
谢允之敛去笑意,眼神恢复淡漠。
那就要看这位沈博士的本事,和他谢允之的心情了。
接下来的两天,国子监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赵无咎请了假,几乎泡在博士厅和家里,按照沈清弦的要求,疯狂地搜集、整理一切可能的证据。
谢允之则变得“忙碌”起来,时常不见人影,偶尔出现,也会“不经意”地跟沈清弦提一两句听来的“风声”。
比如,负责审理此案的刑部某位郎中,似乎与某位皇子走得颇近。
又比如,近来弹劾赵家“与民争利”、“奢靡无度”的御史,好像不止一位。
他的信息零碎而模糊,却总能精准地指向某个方向。
沈清弦照单全收,从不追问来源,只是默默地将这些碎片纳入自己的拼图中。
萧景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像有猫在抓。
他看不透谢允之这狐狸到底想干什么!说是帮忙,可那副算计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火大!
他也想帮忙,可他发现自己除了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不敢再去面对赵无咎那双充满希望又易碎的眼睛。
这种无力感让他暴躁,连带着看沈清弦和谢允之之间那种无声的“默契”都觉得格外刺眼。
这天放学,他看到谢允之又朝着博士厅的方向走去,终于忍不住,几步追了上去,拦在对方面前。
“谢允之!”萧景珩语气很冲,“你他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谢允之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世子何出此言?”
“少跟小爷装傻!”萧景珩逼近一步,压低声音,“赵家的事,你掺和什么?别告诉我你突然转性,要当活菩萨了!”
谢允之笑了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我说了,同窗之谊,略尽绵力。”
“放屁!”萧景珩根本不信,“你谢允之什么时候讲过同窗之谊?”
谢允之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有趣。他微微倾身,靠近萧景珩,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世子,与其在这里质问我,不如想想,你能做什么。”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博士厅的方向,“有些人,可是已经在做了。而且,做得……很不一般。”
萧景珩浑身一僵。
谢允之直起身,掸了掸衣袖,绕过他,施施然离开。
留下萧景珩一个人站在原地,拳头攥得死紧,心里翻江倒海。
是啊。
沈清弦在做。
谢允之也在“做”。
只有他,像个废物一样,除了发脾气,什么都做不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博士厅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灯光下,似乎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纤细而挺拔的身影。
他咬紧了后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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