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承乾殿。
内侍总管王德全捏着那封从镇国公府送回来的信,只觉得手心里的汗把那上好的宣纸都快浸透了。他跟在太子李承稷身边十几年,从没像今天这么心惊肉跳过。
这信,他反复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看得他后背发凉。
这哪里是未过门的太子妃写给东宫总管的回函?这分明是一道措辞严厉的钧令!那字里行间透出来的威势,那不容置喙的口吻,比宫里那位正主儿太后娘娘还要吓人。
“通房”?
“僭越”?
“严惩不贷”?
“亲自彻查,绝不姑息”?
王德全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位未来的太子妃,怕不是个善茬。不,这何止不是善茬,这简直是要把天给捅个窟窿!
他不敢耽搁,也绝不敢自作主张。揣着这封滚烫的信,他一路小跑,连滚带爬地进了李承稷的书房。
李承稷正在临摹一幅前朝名家的山水图,闻见他慌里慌张地进来,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何事如此惊慌?天塌下来了?”
王德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将信高高举过头顶,声音都在发颤:“殿下!殿下息怒!这是……这是镇国公府送回来的信,是……是未来太子妃殿下亲笔所书。”
“哦?”李承稷放下手中的紫毫笔,脸上没什么表情。
范柔柔的回信?他倒想看看,那个女人,收到他的“告知”和厚礼,是会像从前一样,写一封温婉贤淑的信来,表示自己会以大局为重,善待柳氏,还是会耍些小性子,在信里抱怨几句。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觉得无所谓。一个女人罢了,还是个即将嫁给他的女人,再怎么闹,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慢条斯理地接过信,展开。
只看了一眼,他脸上那份闲适自得的表情就瞬间凝固了。
越往下看,他的脸色就越沉,眉心紧紧地锁在一起,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当看到“其身份仅为‘通房’,非‘侧室’”那一句时,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已经开始用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分明。
等他读到最后那句“望尔等谨记本宫之言,莫要自误!”,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腾”地一下从他心底直冲天灵盖!
“放肆!”
他猛地将信纸拍在书案上,那一声巨响,吓得跪在地上的王德全浑身一哆嗦。
“她以为她是谁?!一个还没过门的女人,就敢在本宫的东宫指手画脚?!”李承稷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指着那封信,对着王德全厉声喝问,“她竟敢说如烟是‘通房’?她竟敢在本宫的信上用‘本宫’自称?她还敢给本宫的东宫立规矩?!”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在他面前一向温顺得像只猫,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范柔柔,那个他印象里只懂得恪守妇道、逆来顺受的女人,竟然能写出如此嚣张跋扈、狂妄至极的信!
他想起前几日从镇国公府传来的那些风言风语,说范柔柔接了赐婚圣旨后性情大变,在府里顶撞长辈,言语乖张,还说什么“殿下欢不欢心,与我何干?”。
当时他只当是范家内宅的妇人嫉妒,夸大其词,没放在心上。可现在看来,这女人,是真的疯了!是真的反了天了!
“好,好一个范柔柔!”李承稷怒极反笑,笑声里满是冰冷的寒意,“本宫还真是小瞧了她!也小瞧了镇国公府!本以为范崇山是个忠心耿耿的武将,没想到,竟教出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他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他李承稷是什么人?是未来的天子!他宠幸谁,给谁名分,那是他的权力,是他的恩赐!柳如烟是他心尖上的人,温婉可人,善解人意,他给个“侧室”的名头怎么了?范柔柔一个还没过门的女人,凭什么置喙?
还敢说要彻查?还敢说要严惩不贷?
她这是在打他的脸!是在公然挑战他的权威!
王德全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知道,太子殿下这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了。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王德全哆哆嗦嗦地劝道,“许是……许是未来太子妃年纪小,不懂宫里规矩,一时意气用事……”
“年纪小?不懂规矩?”李承-稷冷哼一声,眼神阴鸷得吓人,“她若真不懂规矩,就不会用‘宗谱’、‘旧例’这些词来压人了!她这是懂得很!她这是在告诉本宫,她范柔柔,才是这东宫未来的女主人!她这是在给本宫下马威!”
李承稷越想越气。
他之所以提前告知范柔柔柳如烟的存在,就是想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让她明白,即便她做了太子妃,也别想独占他的宠爱,更别想仗着身份欺负他心爱的人。他要的是一个识大体、懂进退的贤内助,一个能为他博得“仁厚”名声的牌坊,而不是一个处处与他作对的搅家精!
可范柔柔这封信,彻底打乱了他的算盘。
这女人,不仅没有乖乖听话,反而亮出了爪牙,直接冲着他最在意的柳如烟来了。
他心底深处,甚至升起了一丝被冒犯的屈辱感。
他李承稷,何曾被一个女人如此顶撞过?
“殿下,那……那这信,该如何回复?柳侧室那边的份例……”王德全小心翼翼地探问。
李承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盯着那封信,仿佛要把它烧穿。他想立刻就写一封措辞更严厉的信骂回去,让她知道谁才是主子。
可转念一想,他又忍住了。
跟一个还没过门的女人置气,传出去,倒显得他这个太子小家子气。更何况,范家如今在军中势力盘根错错节,他还需要范崇山和范承武为他卖命。现在撕破脸,对他没好处。
“不必理她!”李承稷最终冷冷地吐出四个字,声音里满是厌弃,“一个未过门的太子妃,还能翻出什么浪来?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柳如烟那边,一切照旧!本宫倒要看看,等她进了这东宫,还敢不敢这么张狂!”
他打定了主意。
等范柔柔嫁进来,他有的是办法磋磨她,让她知道厉害。他要让她明白,这东宫,到底是谁说了算!
他要让她为今天的狂妄,付出代价!
他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全局,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心中那份被激起的怒火和被冒犯的征服欲,已经让他对这个“骄横无礼”的未婚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他厌恶她,却也开始忍不住地想,这个女人,到底还能“疯”到什么地步。
王德全听了太子的吩咐,心里叫苦不迭,但嘴上只能连声应“是”,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他心里清楚,太子殿下嘴上说“不理”,可这梁子,算是结下了。这未来的东宫,怕是再也太平不了了。
书房里,李承稷余怒未消。他看着桌上那幅快要完成的山水图,只觉得碍眼至极,一把抓起来,揉成一团,狠狠地扔进了纸篓。
那份闲情逸致,早已被范柔柔那封信,搅得荡然无存。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范柔柔信中那些锋利如刀的字眼,还有一个模糊的、倔强的、与他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身影。
这个女人,似乎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不过,没关系。
等她进了宫,进了他李承稷的地盘,是龙,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他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把她那身不知天高地厚的反骨,一根一根,全都敲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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