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继位时已经17岁,按照常规,刘禅次年成人后,诸葛亮理应还政刘禅。
但在整个诸葛亮执政期间(223—234年,刘禅17—28岁),孔明实际是“代政”而非“辅政”。
而《出师表》对一国之君的言行设置诸多栅栏,提出非常具体的细节规范,这在古代中国君主专制主义政治制度下的确也是相当少见的做法。因此就出现一种议论,诸葛亮实为蜀汉之“权臣”。
不过,裴松之在注《三国志·李严传》时《诸葛亮集》的这一档案有一段记载,似乎也“佐证”这点。
李严与诸葛亮同为刘备的托孤大臣,他曾写过一封信给诸葛亮,劝后者“宜受九锡,进爵称王”。诸葛亮在回信中断然拒绝了李严的提议。
但“问题”,似乎就出在诸葛亮的回书里。孔明在信里写道,“今讨贼未效,知未艾也,而方宠齐、晋,坐自贵大,非其义也。
若灭魏斩叡,帝还故居,与诸子并升,虽十命可受,况于九邪!”对“十命”的含义,孙解读者见就认为,乃指“九锡”之外再加一“锡”,比李严劝进“九锡”更上一层。
既然如此,就不能不先谈到“九锡”为何。《公羊传·庄公元年》记载:“锡者何?赐也;命者何?加我服也。”
按照这种说法,“锡”是个通假字。“九锡”其实就是“九赐”。汉代的何休对这段注疏时补充,“礼有九锡: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器,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七曰弓矢,八曰斧钺,九曰柜鬯。”但这种说法显然是后起的。
因为“九锡,经无明文。”“九锡”首次见于史载为《汉书武帝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侯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
严格意义上说,历史上第一个真正被授予九锡的是西汉末年的王莽。
《汉书·王莽传》记载,元始五年(公元5年),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列侯张纯等九百多人请赐王莽九锡。
他们上奏说:“故宗臣有九命上公之尊,则有九锡登等之宠。”五月,太皇太后来于前殿,亲赐王莽九锡。王莽所受各项赐品为:“绿拔冕衣裳,玚琫玚珌,句履,鸾路乘马,龙旗九旒,皮弁素积,戎路乘马,彤弓矢,卢弓矢,左建朱钺,右建金戚,甲胄一具,秬鬯二卣,圭瓒二,九命青玉圭二,朱户纳陛。
署宗官、祝官、卜官、史官,虎贲三百人,家令丞各一人,宗、祝、卜、史官皆置啬夫,佐安汉公。
在中府外第,虎贲为门卫,当出入者傅籍。自四辅、三公有事府第,皆用传。以楚王邸为安汉公第,大缮治,通周卫。祖祢庙及寝皆为朱户纳陛。”
接受“九锡”后,王莽最终篡汉家建立新朝。从此,“九锡”成了权臣篡位的先声,谁接受了九锡,谁就具备了“假皇帝”的资格,为将来当“真皇帝”铺平道路。
赵翼于《廿二史札记》卷七中立“九锡文”专条论述,“每朝禅代之前,必先有九锡文,总叙其人之功绩,晋爵封国,赐以殊礼……”
从这个角度上说,李严劝诸葛亮受九锡,就跟陈矫有一些不怀好意,等于是在试探诸葛亮是否将走王莽、曹操的道路,加九锡,建国封王,进而代蜀汉而自立为帝。
而诸葛亮回书里的“若灭魏斩叡,帝还故居”,“虽十命可受,况于九邪”似乎也未能表明自己一心事主、死忠汉室的迹。
但是,诸葛亮写给李严的回信里也说了,此议成后,“帝还故居”“与诸子并升”。
“帝”显然指的是后主刘禅,如果诸葛亮真的有不臣之心,冀图通过北伐来树立绝对权威,晋爵封王,并受近似天子规格的“九锡之礼”,甚至在时机成熟时易代更祚、登上帝位,“帝还故居”将置后主刘禅于何地呢?
“若孔明真的意图‘受十命’而称帝,与诸子并升”一句又作何解呢?毕竟,皇位又不能大家一起坐。
甚至受“九锡”本身,在三国时期恐怕也尚未完全成为权臣篡位的代名词。建安二十四年(219),孙权因夺取荆州擒杀关羽而与刘备决裂。
为免曹魏趁机夹击,首尾难顾,孙权审时度势,决计向曹操称臣。在曹丕受禅践祚后,孙权即“使称藩稽,及遣于禁等还”。于是曹丕遣“太常邢贞持节拜权为大将军,封吴王,加九锡”。
这当然不是认可孙权即将称帝,而是想魏、吴两国在名分上确立君臣关系,魏据正统地位,同昔日汉朝一样,君临天下,是天朝上国;孙吴仅于曹魏,仅是魏朝皇帝所分封的一个诸侯王国。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孙权身上,吴嘉禾二年(233),公孙渊向孙权称臣,魏国的东吴之力来达到其割据辽东之目的,孙权大喜,下诏封公孙渊为燕王,并派遣“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等将兵万人,金宝珍货,九锡备物,乘海授渊”。
孙权在九锡文中以汉光武帝为例,而把公孙渊比作窦融,显然也是期望通过赐九锡这种殊荣来笼络公孙渊,同样没有任何认可封称帝的意味在在。
更有甚者,东汉王朝还在名义上存在的时候,曹操就以汉献带名义,拜交州刺史张津为“交州牧”,“加以九锡六佾之舞”。
区区边地州牧也获得“九锡六佾”的殊荣,这当然也不是在鼓励张津准地自诞生出不臣之心。由于这几个事例的存在,回书李严中的“虽十命可受,况于九邪”与诸葛亮是否有不臣之心,就更加没有逻辑上的关系了。
善始善终
另外,裴松之在注《三国志·李严传》里的这段记载,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孤证”。除它外,史籍上再也看不到诸葛亮自己或他人为其请功封赏的任何资料。
宋人胡寅在《致堂读史管见》也感叹,“孔明身都将相,手握强兵,专制一隅,势逼四海,亦何所求而不得。纵不外在,《自表后主》可以究生刃其家!”
但,在这篇里,诸葛亮却这样表露自己的心迹,“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
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尽管诸葛亮有条件、有能力取那最高权位,但他没有想过那样做,无怪乎胡寅又说,诸葛亮“虽疏远矣!亦何愧于伊尹、周公矣!”
而从例子横向比较,对禅与诸葛亮的君臣关系的记载是个异数。三国以降,君权往往不接,权臣欺凌弱君事例,每每有之。
其中最常见的一个事例,就是在魏孝静帝元善见居然被权臣高澄逼问了一句“陛下何意反”。皇帝造反,真真谓天下奇谈了。
就算是三国时期的魏、吴两国,或臣以权诈获罪,酷刑相加,或君臣相残,内争不断,终至失国,反而例子在是不少的。譬如司马懿,有“鹰视狼顾之相”,曹操曾警告曹丕:“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
不幸被曹操言中,魏明帝病重之时,托孤给司马懿。结果高平陵政变(249),政归司马氏,开始了司马氏祖孙三代公开取代曹魏王朝的一页。以后,司马师废曹芳,孙。
师废曹芳,立曹髦。司马昭杀曹髦,立曹奂。结果曹奂禅位给司马炎,魏亡。魏朝接连三帝沦为傀儡,甚至欲为傀儡而不得,只留下曹髦一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哀叹。
或许有人会说,司马氏夺权固然残忍,所谓“司马昭,名士减半”,但魏朝究竟是大国,故而“百姓安之,莫或之哀”,魏晋交替不会影响国本。那么与蜀汉同为盟国的吴国,其君臣关系又是否和睦呢?
答案显然也是否定的。吴宫干戈,实在不次于魏。
吴太元二年(252),吴大帝孙权临终将10岁的小儿子孙亮托孤于孙弘、诸葛恪、孙峻、滕胤、吕据等人。孙权生前,前太子孙和与弟孙霸争太子位,两败俱伤。
孙弘是霸党,诸葛恪是和党,二人不和,孙权却让二人一起辅政。
结果,孙弘利用中书令身份,压住孙权的死讯,想假传圣旨杀诸葛恪。孙峻把孙弘的图谋告诉了诸葛恪。诸葛恪邀孙弘议事,趁机杀了他。
这就开了吴国顾命大臣内讧的恶例,此后诸葛恪独揽朝政、又引起孙峻等人不满,于是孙峻、孙亮、伏兵诛杀诸葛恪全族。从此孙峻为丞相,专擅朝政。
四年以后,孙峻病死,把军权交给从弟孙琳。吕据不服,孙琳便杀吕据、滕胤。
到太平二年(257),吴主孙亮亲政,孙琳害怕会对自己不利,擅行废立,改立琅琊王孙休为皇帝。
从血缘关系上说,孙琳只是孙坚弟弟孙静的曾孙,与东吴皇室血缘关系非常疏远。虽然一笔写不出两个“孙”字,但这个权臣的作为,几与异姓权臣无异。
最后孙休也无法忍受这个权臣,在老将丁奉帮助下诛杀了孙琳,这实际上,又是一场血腥政变。
相比之下,唯独蜀汉,没有发生过君主与辅臣为权力争斗而血流成河的恶性事件。蜀汉王朝如果从刘备正式称帝算起,一共享国43年。
其中刘备在位仅2年;刘禅在位41年,为三国君主中最长,却从未有过生出让魏之心。
可以说,从诸葛亮死后到的蒋琬、费祎乃至姜维,无一不是“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的忠义之士。尤其是后与孔明君臣,实在做到善始善终,在当时三国君臣中堪称楷模。
信之死后
至于后主刘禅对诸葛亮的真实态度,在“诸葛亮落五丈原”之后也可窥豹一斑。在诸葛亮病重期间,后主命人去汉中向诸葛亮咨询后事安排等。
诸葛亮死后,消息传到成都,刘禅一方面非常伤感,哭倒于龙床上;一方面下诏书令成都城内立刻实行宵禁,进入紧急状态。
在这关键时刻,他的应对非常冷静,也非常到位。当诸葛亮的灵位送回成都时,刘禅亲率文武百官出城二十里相迎,然后又素服发哀三日。
接下来发生这样一件事,《襄阳记》记载,诸葛亮卒后,蜀人怀思弥切。各地纷纷要求为他立庙,朝臣认为不合于“礼制”,一概不准。
“百姓遂因时节,私祭之于道陌上”,特别是汉中民众,每当春月,男女成群,边走边哭,纷纷前去祭奠诸葛武侯之“其实甚笃”。后来有人建议在成都立庙,后主因为它逼近刘氏祖坟不从。
从这段记载看,“朝议以礼秩不听”说明,分官礼制的官员,经过正式讨论后,认为根据传统礼制,至少是汉代制度,丞相死后,不得立庙。这个决定虽有些不近人情,但既然蜀汉以延续两汉正统自居,因循旧例倒也无法苛责。
但有些投机分子却从这件事嗅出异样的气息。丞相参军李邈上疏说:“亮身杖强兵,狼顾虎视”“今亮殒没,盖宗族得全,西戎静息,大小为庆。”
这其中的“狼顾虎视”一语极不和谐,“狼顾”一词,是与曹操形客司马懿的说法类,语,非“非人臣”之相。而“虎视”一词,《后汉书·班固传》所收《西都赋》内有“周以龙兴,秦以虎视”。
班固的意思是:尽管周、秦都很“盛强”,但是,周以“龙兴”,取天下以“德”;秦却是“虎视”,取天下以“武”。李邈用此典故,即暗示诸葛亮“身杖强兵”,与秦的“虎视”相同。
“狼顾虎视”联用,等于直指诸葛亮久后必定篡夺刘氏天下,自己当皇帝。所以李邈感叹“臣常危之”。
李邈在诸葛亮死后不久就上疏乘间构衅,用心不能说不险恶。假使刘禅对诸葛亮早已心存疑虑或心怀不满,李邈此时的上疏起码也称刘惮之意,可以作为一场战争的引子。
但刘禅又是怎么处理的呢?他见疏生怒,立即将李邈下狱诛杀。由此可见,刘禅对“相父”诸葛亮并无纤芥之疑。
从诸葛亮死后的蜀汉政权人事安排中,也可以看出,后主对诸葛亮是尊重的,并没有搞党同伐异清洗丞相旧部那一套。
诸葛亮在去世以前曾秘密上表后主,“臣若不幸,后事宜以付琬”。因此后主即按此诏命蒋琬为“尚书令”。三月后,又诏令提升为“行都护、假节、领益州刺史”。又过了三四个月,即建兴十三年春,蒋琬升成了“大将军、录尚书事”,正式成为蜀汉的执政。
当然蒋琬,包括其后的费祎再也没有做到像诸葛亮那样“政相、录尚书事”的职位,其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毕竟不是诸葛亮,刘禅的“相父”只有一位。
另外还有一个事例,可以说明后主对诸葛亮的友善态度。
诸葛亮于蜀汉建兴四年(226),行年46岁得一子(恰与刘备得子阿斗的年龄差不多),取名诸葛瞻。孔明于第五次北伐的这一年(234),在《与兄瑾书》中对人在东吴的兄长诸葛瑾说,“瞻今已八岁,聪慧可爱,嫌其成,恐不为重器耳。”
以此可见,诸葛亮是很喜欢这个儿子的。诸葛瞻17岁时,尚公主,任骑都尉,累官至军师将军。显而易见,刘禅若是对诸葛亮有成见,是根本不可能将他的儿子诸葛瞻招为皇家之婿的。
到诸葛亮去世将近三十年后,步兵校尉习隆、中书郎向充等人联合上表,请求为已故丞相诸葛亮“宜近其墓,立之于沔阳”,以慰故亲属、旧吏及百姓岁时祭祀。
这样既避免了无庙可以祭祀,致“使百姓巷祭,戎夷野祀”的尴尬,又消除了后主“难之”(指《成都》又庙亲庙)的顾虑,可谓一举两得。
这番话终于说服了刘禅。景耀六年(263)春,后主正式诏令为诸葛亮立庙于沔阳(在今陕西勉县东)。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座武侯祠,是年秋天,魏国征西将军钟会率军伐蜀“至汉川”,亲自“祭亮之庙。令军士不得于亮墓所左右刍牧樵采。”
钟会可说是历史上有事迹可考的第一位祭祀武侯祠的名人,而为诸葛亮立庙这件事,或许也对刘禅在“感恩则为别器之图”的在位晚年,所做出的一个正确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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