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熹,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经历了一夜喧嚣与掠夺的朱家庄,空气中还弥漫着未散的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梁山人马将朱大榜“赔偿”的钱粮细软、古玩玉器,足足装了上百辆骡马大车。
沉重的货物将车辕压得吱呀作响,仿佛在呻吟,又像是在宣告一个旧秩序的崩塌和一个新势力的崛起。
王进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年迈的老母,走向其中一辆铺着厚软棉褥的马车。
他动作轻柔,眼神里交织着对老母的关切,以及对前路未知的一丝凝重。
母亲粗糙的手掌握着他的手臂,传来轻微的颤抖,不知是年迈体弱,还是心有余悸。
王进在心中暗暗发誓:梁山,但愿是容身之所,而非另一个虎穴。
另一边,宋万咧着大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占有欲。
他粗壮的手臂近乎霸道地紧紧搂着朱家小姐朱玉娘。
少女昨夜哭得梨花带雨,此刻依旧惊惶怯懦,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在他铁钳般的臂弯里微微发抖,却不敢有丝毫挣扎。
宋万将她半扶半抱地塞进那辆原本属于她父亲的华丽马车,自己则像守护战利品般护在一旁,满脸都是春风得意,还故意朝旁边几个挤眉弄眼的喽兵扬了扬下巴。
杜迁则显得稍许拘谨和笨拙。他看着身边另一位低眉顺眼、身体微微发抖的朱家女儿朱翠娘,虬髯下的脸庞有些发烫。
他学着宋万的样子,伸出手,动作却僵硬得很,只是虚扶着将她送上车。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和微微瑟缩的肩膀,杜迁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是满足?是占有?还是夹杂着一丝对这般强取而来的“姻缘”的不安?
他挠了挠头,最终将这复杂的情绪归结为“成了家”的男人该有的责任,脸上露出一种新奇又略带憨气的笑容。
庞大的队伍已然整装待发,车马辚辚,人声低语,杀气虽敛,余威犹在。只待王伦一声令下。
就在这时,那朱大榜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焦如焚。他趁着众人忙碌交接的最后间隙,觑准一个空子,猛地从人群里窜出,扑到王伦的马前,几乎是五体投地!
“王……王头领留步!留步啊!”他声音带着哭腔,肥胖的身体因恐惧和急切而剧烈颤抖。
“昨夜蒙头领开恩,约法三条,饶小人全家狗命!这前两条,小的倾家荡产也照办了!”
“只不知这第三条是何吩咐?还望头领明示金口,小的也好刻在心上,日夜焚香祷告,早日完结,求个头领的宽宥啊!”他磕头如捣蒜,额头沾满了泥土。
王伦正欲翻身上马,闻言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那张写满谄媚、惊惧与最后一丝希望的胖脸。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近乎残忍的浅笑。
“这第三条嘛……”他故意拖长了音调,仿佛才想起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朱大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停止了跳动。
连一旁正准备上车的宋万、杜迁也好奇地望了过来,想知道哥哥对这老丈人还有什么后续的“安排”。
王伦慢悠悠地,用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说道。
“倒也简单,那便是——从今往后,你朱大员外在这临湖集里,须得洗心革面,安分守己,做个乐善好施的本分富家翁。”
“不得再行那鱼肉百姓、强取豪夺的腌臜勾当!你,可做得到?”
“啊?就……就这?!”朱大榜猛地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原以为会是什么要他继续割肉放血、甚至自断臂膀的苛刻条件,万没想到竟是这等……这等听起来简直是“劝人向善”的要求?!这王伦是强盗还是圣人?
巨大的落差让他一时懵了,随即是狂涌而上的、几乎要淹没理智的狂喜!
“做得到!做得到!太做得到了!!”朱大榜如蒙大赦,激动得浑身肥肉乱颤,点头的幅度之大,让人担心他那粗短的脖子是否会折断。
“头领放心!小的对天发誓!从此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一定做个大大的善人!修桥补路,开仓放粮,周济乡邻!绝不敢再为非作歹!若有违逆,叫我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
他赌咒发誓,只觉这位王头领简直是世上最讲道理的“强盗”,是给他指明生路的活菩萨!
王伦看着他这副如释重负、几乎要喜极而泣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那笑意底下,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他随即朗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记住你今日之言!朱员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做个与人为善的富家翁,保你平安富贵,岂不快哉?”
他话音未落,笑容未敛,话锋却陡然一转,如同暖阳骤变凛冬寒冰,语气森然刺骨!
“当然,若是日后,有那等不开眼的泼才、过境的强梁,或者…甚至是官府的胥吏,敢来欺负你朱大员外,强征你的粮,霸占你的田……”
王伦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一字一句砸在地上,也砸在朱大榜刚刚松懈的心上。
“你也莫怕!更不必忍气吞声!尽管报上我梁山的名号!别的不说……”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牢牢钉在朱大榜骤然僵住、瞳孔收缩的眼中。
“你的这两位‘贤婿’——‘云里金刚’宋万,与‘摸着天’杜迁!定会点齐山寨儿郎,架舟踏浪而来,替你这‘泰山大人’——好好地出这口恶气!”
“嘿嘿,正是!岳丈大人放心!哪个狗贼敢动你一根汗毛,俺老宋第一个拧下他的狗头当夜壶!”
宋万咧着大嘴,用力拍了拍肌肉虬结的胸膛,发出沉闷声响,又炫耀般地紧了紧臂弯里的新妇,说得煞气腾腾,仿佛已经看到了厮杀的场面。
杜迁也在一旁瓮声附和,语气带着山寨头领特有的蛮横。
“岳丈放宽心,有俺们梁山在,保你朱家安稳!谁敢伸手,剁了他的爪子!”
朱大榜看着两个“便宜女婿”那副耿直憨厚却又煞气腾腾的模样,再对上王伦那似笑非笑、洞悉一切的眼神,他一个激灵,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彻底明白了!
这第三条,哪里是什么简单的约束劝善?
这分明是一道紧箍咒!是用朱家,在临湖集树立一块必须“仁义”的招牌,将他朱大榜过往的劣迹洗白,同时堵住官府可能清算的借口!
这更是一条无形的锁链!王伦用联姻的枷锁,将他朱大榜、他朱家的安危,彻底绑在了梁山的战车上!让他成为梁山泊插在临湖集的一枚棋子,一个前沿据点,一个情报站和可能的物资补给点!
而他的“安全”,他未来能否安稳地做这个“富家翁”,完全系于梁山,尤其是这两个成了朱家女婿的头领身上!!他从此,不再是自由的朱员外,而是梁山阴影下的“自己人”!
想通这一切,朱大榜如坠冰窟,从头凉到脚。
然而,他脸上却不得不强挤出来的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发颤。
“是是是,小的明白了!多谢头领庇护!多谢二位贤婿仗义……”
王伦不再看他那副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可怜相,仿佛只是完成了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将目光扫过旌旗招展、满载而归的队伍,在神色沉静如水的王进身上略一停留,微微颔首,又瞥了一眼那根空荡荡的、还残留着些许绳索碎屑的廊柱——
昨夜,那位倔强骄傲的栾廷芳已被他下令放走,消失在黎明前的薄雾之中。
“弟兄们!”王伦猛地一抖缰绳,坐骑昂首嘶鸣,声音清越激昂,穿透晨雾。
“启程!回——山——!”
“吼——!回山!回山!”梁山众好汉群情激昂,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齐声应和,声浪震天动地,仿佛要将这朱家庄最后的宁静彻底撕碎。
车轮滚滚,扬起漫天尘土;马蹄踏踏,声如闷雷,敲击在每一个朱家庄幸存者的心上。
满载着丰硕战利品和新成员的车队,如同一条蜿蜒而雄壮的长龙,在金色光辉的照耀下,浩浩荡荡地驶离了残破的朱家庄,向着那片易守难攻的八百里水泊梁山大本营,徐驰而去。
望着那逐渐远去、却仿佛将阴影永久烙印在此地的队伍,朱大榜失魂落魄地僵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初升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映出他眼中的灰败。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梁山那庞大无比的阴影,从此刻起,必将如同附骨之疽,将他,和他苦心经营半生的家业、财富,乃至灵魂,彻底地笼罩、捆绑、吞噬其中,再无挣脱之日。
他不再是朱员外,他只是梁山泊圈养在临湖集的一头……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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