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此节,朱大榜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
他没有任何迟疑,猛地再次伏地,额头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甚至盖过了附近的喧嚣。
“寨主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小人…小人彻底明白了!如梦方醒,茅塞顿开!”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破釜沉舟的狂热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小人定为山寨倾尽心血,肝脑涂地,也要办好这‘朱记’酒店!”
“不仅要为山寨广开销路,畅通财源!更要为山寨打造一双洞察秋毫的‘千里眼’,一对无孔不入的‘顺风耳’!”
“让这酒店成为梁山泊伸向外界的触角和堡垒!成为钉在官府眼皮底下最锋利的一颗钉子!”
“所有收益,小人分文不取,尽数上缴山寨库房!只求寨主看在犬子和小女份上,庇护朱家老小周全!给朱家一条效忠的活路!”
王伦微微颔首,对朱大榜这超乎预期的“领悟力”和堪称完美的表态还算满意。
这老狐狸,果然一点就透,而且够狠,够果断。
“收益分配,日后自有朱贵与你细论章程,梁山从不亏待真心办事之人。
”他先给了一颗定心丸,随即语气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但是,记住!”
“在探事方面,除我之外,朱贵是你唯一的上线和联络人,行事的细则规矩,由他定,由他解释,你只管执行。”
“若这只‘耳朵’成了聋子的摆设,或者起了异心,走漏了半点风声,坏了山寨的大事…”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扫过喧闹的大厅,仿佛在寻找什么合适的参照物,最终定格在窗外那片吞噬了石清舰队的黑暗水泊方向。
“…石清那艘烧成焦炭、缓缓沉入湖底淤泥的座船,和他那些喂了湖底鱼虾的部下,便是你朱家满门上下,最好的榜样!”
“这八百里水泊,烟波浩渺,深不见底,不介意再多几具无名无姓、无人问津的浮尸。明白吗?”
“懂!小人明白!绝不敢!绝不敢有丝毫异心!若违此誓,叫我朱大榜天诛地灭,死后不入祖坟,永世不得超生!”
朱大榜吓得魂飞魄散,感觉脖颈后面凉飕飕的,仿佛鬼头刀那冰冷的锋刃已经贴在了皮肤上,他连连磕头,赌咒发誓,额头上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渗出了丝丝血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第二件,”王伦不再看他那副卑微到极致的模样,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顺手为之的小事,语气重新变得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你亲自跑一趟寿张县衙。去告诉那个还坐在堂上的县令陶文基。”
“他派来的兵,如今正在我梁山‘做客’,好酒好肉……暂时还管着。乡勇,每人十贯赎身钱;厢军,十五贯;禁军正兵,二十贯;队正以上军官,价格翻倍。给他十日时间,把赎金凑齐,送到临湖集码头,自然有人接手。”
“如若不交,或者敢耍什么花样,拖延时日,”王伦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冰冷的讥诮,“我梁山好汉自会过期不候,亲自去他县衙那破旧的库房里‘取用’!到时候,就不是现在这个‘友情价’了。”
“另外,石清无故兴兵,毁我寨门,惊扰百姓,需额外赔偿梁山泊‘精神损失费’、‘寨门维修费’共计十万贯!”
“钱若不够,或者周转不开,就用粮食、官盐、上等布匹、生铁来抵!具体的折算方式和交割细节,朱贵会与你交代清楚。”
朱大榜听得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这哪里是谈判,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敲诈勒索!是抽在寿张县衙、乃至整个东平府官家脸上的响亮耳光!是要逼着官府低头,用真金白银来承认梁山的强势存在和……法外治权!
但他此刻已是梁山的“自己人”,只能将心头的震撼与荒谬感死死压下去,深深地低下头,用最顺从的语气连声应诺。
“明白!寨主放心!小人定将口信一字不差、原原本本地带到!绝不敢误了山寨的大事!”
“去吧。”王伦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完成任务的猎犬。
“带着你的东西,和我的口信,好生办事。你朱家满门上下的兴衰荣辱,是死是活,从此就系于你一人之身了。好自为之。”
朱大榜浑身一颤,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到灵魂深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如同承接圣旨般,接过那仿佛有千斤重的托盘。
他转身,一步步走出这喧嚣震天的聚义厅。
身后那震耳欲聋的声浪如同汹涌的潮水般重新高涨,瞬间将他那卑微、渺小、却又背负了沉重使命与家族命运的身影彻底吞没。
出了那如同熔炉般的宴会场所,冰冷的夜风如同浸水的鞭子般扑面而来,让他猛地打了个剧烈的寒噤,沸腾的血液和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低头,看着托盘中那对在清冷月光下反射着幽冷光芒、仿佛在嘲笑他的玉佩,又抬头望向黑暗中那片仿佛潜伏着无数凶险巨兽、吞噬了上千官兵的茫茫水泊方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朱家的命运,已经彻底地、牢牢地绑在了梁山这艘注定要乘风破浪、也可能在下一刻就撞上礁石、粉身碎骨的巨舰之上,再无回头路可走。
而他朱大榜,这个一辈子在官商夹缝中挣扎求存、精于算计的商人,也将在这风起云涌、杀机四伏的大势漩涡之中,被迫扮演一个全新的、身不由己却又至关重要的角色——
梁山泊的“白手套”,官匪之间的“传声筒”,家族命运的“赌博者”。
前路是万丈深渊还是一步登天?他看不清,迷雾重重。唯有赌上一切,压上全副身家性命,在这锋利的刀尖上,跳一场华丽而绝不能失足的……死亡之舞!
寿张县衙,后堂书房。
县令陶文基身着凌乱的便服,头发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鸟窝,双眼布满血丝,正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般,在铺着名贵地毯的房间中央来回踱步,脚步虚浮而杂乱。
距离石清率大军出征已过八日!按常理,无论胜败,哪怕是最糟糕的溃败,也早该有溃兵或者探马传回消息!哪怕是报个平安、索要粮草的例行公文也好!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音讯全无!死一般的寂静!
更让他心惊肉跳、坐立难安,几乎要崩溃的是,他先后派出的两拨自认为最精干、最可靠的快马斥候,携带着他最严厉的催问命令,竟也如同泥牛入海,一去不返!连个水花都没溅起!
一种冰冷彻骨的不祥预感,死死缠绕上他的心房,越收越紧。
“报——!!” 一个衙役连滚爬冲进书房,神色慌张到了极点,声音都变了调。
“老爷!朱家庄的朱大员外求见!说…说有关乎县城安危、天大的事情要立刻禀报老爷!”
“朱大榜?!”
陶文基猛地停住脚步,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朱大榜?这个被石清视为砧板上待宰肥羊、本该在官军“凯旋”后第一个被抄家灭门、榨干最后一滴油的土财主,他怎么还敢主动上门?!他怎么还活着?!
而且…是带着石清和大军的下落?!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度不祥的信号!一个足以让他坠入地狱的信号!
“快!让他进来!不…立刻带到内室!立刻!屏退所有人!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内室十步之内!违令者…违令者重打五十大板!不,一百大板!”
陶文基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无法抑制的微微颤抖,充满了恐慌。
片刻后,朱大榜被领着进入更为私密、也更为压抑的县衙内室。
他依旧是那副富态圆润的员外打扮,锦袍玉带,一丝不苟,甚至比以往更加整洁。
但神情气质却与陶文基记忆中那个精明市侩、见官矮三分的土财主截然不同。
曾经的谦卑和算计被一种奇异的沉稳所取代,眉宇间甚至隐隐透着一种掌控局面的平静,仿佛他才是这间代表着寿张县最高权力核心的屋子里,真正的主人。
“朱大员外!石县尉何在?我寿张大军究竟如何了?!你快说!快说啊!”
陶文基再也按捺不住,顾不上丝毫官仪体统和往日的矜持,猛地冲上前几步,几乎是贴着朱大榜的脸,劈头盖脸地问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急切而尖锐变形。
朱大榜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条斯理地,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轻轻整了整自己那本就毫无褶皱的衣袖,动作从容不迫。
在陶文基那几乎要喷出火来、濒临崩溃的目光注视下,朱大榜终于抬起眼皮,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调,缓缓开口:
“陶县尊,”他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在陶文基眼中却比恶鬼还可怕。
“石县尉…连同他带去的楼船一艘、艨艟快艇三十六艘,以及船上近一千五百官兵,如今…都在梁山泊,好生‘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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