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喧闹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走,凝固成了一块透明的琥珀。
那个年轻科员带来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没有巨响,却掀起了足以颠覆一切的暗流。
“副驾驶……是江澈!”
这六个字,在每个人的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化作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他们刚刚膨胀起来的雄心壮志上。
张涛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刚刚还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将江澈的“败局”分析得淋漓尽致,此刻,那些话语仿佛变成了无数个巴掌,正反抽打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他端着饭碗的手僵在半空,碗里那块他最爱吃的红烧肉,油光锃亮,此刻却显得无比油腻,让他一阵反胃。
“你……你看清楚了?”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千真万确!涛哥!”那科员急得快哭了,生怕自己说慢了被当成造谣,“车窗降下来了,周书记在跟门卫打招呼,江澈就坐在副驾上,我还看到他冲门卫点了点头!”
细节。
要命的细节。
每一个细节都像钉子,将这个残酷的事实钉死在了所有人的认知里。
高远脸上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不见。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餐盘里那份被他精心搭配的午餐,米饭、青菜、还有从自己碗里分给张涛后剩下的半份红烧肉。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如他赖以自豪的缜密逻辑。
可现在,他的逻辑世界,崩塌了。
捧杀?架在火上烤?心态失衡?德不配位?
他刚刚为自己的分析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看穿了王建国主任话语背后的机锋,看透了江澈行为之下的幼稚。他甚至在心里,已经将江澈这个名字,从竞争者的名单里划掉了。
然而,现实给了他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周国华书记的专车副驾驶,那个位置,被称作县委大院的“龙椅副座”。能坐上去的,除了贴身警卫,只有书记最信任、最看重的人。那是权力的风向标,是亲疏远近最直观的体现。
江澈不仅没有“出局”,他甚至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海选”和“面试”,直接一步登天,进入了“决赛圈”,不,他已经坐上了冠军的宝座。
高远缓缓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无法聚焦的涣散。他引以为傲的、能够洞察人心的分析能力,在江澈身上,彻底失效了。
他想不通。
为什么?
开会打盹,当众玩手机,上班迟到……这些在机关里任何一条都足以断送前程的“死罪”,为什么到了江澈这里,反而成了晋升的阶梯?
这不合逻辑。
这不合规矩。
这不合他二十多年来建立起来的对这个世界的全部认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涛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书记一定是临时有事,随便拉他去当个记录员!对,一定是这样!”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书记出行,钱秘书不在,县委办那么多眼巴巴等着表现的年轻人,为什么偏偏要拉上一个上午还在“犯错误”的江澈?
桌上的气氛,从刚才的热烈,瞬间降到了冰点。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沿发出的、格外刺耳的“当啷”声。刚才还互相敬茶、称兄道弟的几个人,此刻都低着头,默默地扒拉着碗里已经凉掉的饭菜,食不知味。
那座他们以为已经自行崩塌的大山,不仅没有倒,反而以一种更加雄伟、更加不可理喻的姿态,重新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这一次,带来的不是窒息,而是绝望。
……
与此同时,县委办主任王建国的办公室里。
王建国站在窗前,目光穿过枝叶繁茂的树冠,正好能看到县委大院门口的方向。他亲眼看着那辆黑色的奥迪A6缓缓驶出大门,汇入车流。
他没有去看驾驶位的司机,也没有去看后排的周国华书记,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锁定在那个副驾驶的身影上。
直到车影彻底消失,他才收回目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没有下属被领导看重的欣慰,反而带着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兴奋,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他回到自己的大班椅上坐下,身体深深地陷入柔软的靠背里。他闭上眼睛,上午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幕幕,如同电影回放般,在他脑海里清晰地过了一遍。
江澈的迟到。
江澈那篇空洞的报告。
江澈在会上的“闭目养神”。
江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手机”。
以及,最后那个精准到小数点后一位的回答。
食堂里那些年轻人,包括张涛、高远之流,会怎么看这件事?
王建国不需要去问,就能猜到。他们一定会认为,江澈是得意忘形,是自毁长城,是彻底出局了。他们此刻,大概正在某个角落里弹冠相庆,以为最大的对手已经为他们扫清了障碍。
幼稚。
王建国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带着几分轻视的弧度。
他们看到的,只是表象。他们用那些条条框框的官场规矩去套江澈,却根本没想过,当一个人的能力已经超出了规矩的范畴时,他本身,就可以成为新的规矩。
王建国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将自己代入到江澈的角色里,去思考他这么做的动机。
首先,江澈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风口浪尖?他当然知道。
他知不知道他这些行为会引起非议?他当然也知道。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在用这种近乎“自污”的方式,向所有人,尤其是向自己和周国华,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一个关于“用人标准”的终极考验。
“你们想要的,究竟是一个循规蹈矩、唯唯诺诺、永远不会犯错但也永远不会有惊艳之举的听话奴才?”
“还是一个有棱角、有风骨、不拘小节但关键时刻能扛起担子、解决问题的真正人才?”
王建国仿佛能听到江澈平静外表下,那振聋发聩的内心呐喊。
这是一种何等高明的阳谋!
如果自己和周书记,因为他迟到、打盹这些“细枝末节”就否定他,甚至批评他,那就证明,这个县委领导班子的格局,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们看重的只是表面的服从,而不是内在的价值。那么,这样的地方,也不值得他江澈去辅佐。
反之,如果领导层能看穿他行为背后的深意,能包容他的“不拘一格”,能依旧看到他那无可替代的才华,那就证明,这里的土壤,是能够容纳参天大树的。
他不是在竞争一个岗位,他是在考验这片土壤的成色!
想通了这一层,王建国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他的眼光,早已越过了县委大秘这个职位本身,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丈量和筛选他未来要走的道路,以及要辅佐的人。
上午在会议上,当所有人都以为江澈要完蛋的时候,自己站出来为他“辩解”,那不仅仅是爱才心切,更是自己作为县委办主任,对江澈这个“考验”的回应。
我,王建国,看懂了你的用心。我欣赏的,是有风骨的人才,不是听话的奴才。
而今天下午,周书记的举动,则是给出了最终的答案。
他没有找江澈谈话,没有批评,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直接用行动,将江澈放在了那个最显眼、也最核心的位置上。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周书记,也看懂了。
而且,他用比自己更高明、更直接的方式,回应了江澈的考验。
王建国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周书记会对江澈如此青睐。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他们的思维,在同一个频道上。这种默契,是高远、张涛那些人拍多少马屁、写多少锦绣文章都换不来的。
这场关于县委大秘的选拔,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维度上。
当别人还在第一层,想着如何表现自己、争抢功劳的时候,江澈,已经在第五层,开始考验起了出题人。
王建国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份秘书岗位的考察推荐名单。
高远、张涛、赵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优点评价:文笔老道、踏实肯干、协调能力强……
他看着这些评价,只觉得索然无味。
这些优点,在江澈那鬼神莫测的布局面前,显得那么的苍白,那么的……平庸。
王建国拿起一支红笔,没有丝毫犹豫,从上到下,在每一个名字上,都画了一道重重的横线。
然后,他翻到新的一页,在页面的最上方,郑重地写下了三个字。
江澈。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心中却并没有尘埃落定的轻松。反而,一种新的、更强烈的期待感涌了上来。
既然你江澈在考验我们,那我们,自然也要看看,你这块璞玉,究竟能被打磨到何种地步。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综合科科长马文才的座机。
“文才同志吗?我是王建国。”
电话那头的马文才,声音激动得有些变形:“王主任您好!您有什么指示?”
王建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下午周书记临时去市里开会,之前安排的,要给市委写一份关于我县上半年经济运行情况的分析报告,时间很紧,后天就要。”
马文才的心一紧,这可是每年年中最重要的材料之一,难度极大。
“主任您放心,我马上组织全科……”
“不用了。”王建国打断了他,“这份材料,你不要插手,让江澈同志,独立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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