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越过窗台,给县委大楼的走廊镀上一层浅金。
马文才从未觉得办公室的空气如此清新过。他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将办公室的窗户全部推开,换了一遍气。然后,他从上了锁的抽屉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份报告。
那份报告被他用一个崭新的牛皮纸文件袋装着,平整如新,没有一丝褶皱。他将文件袋捧在手里,像捧着一块即将改变家族命运的玉玺。他甚至没有再打开看一遍,生怕自己的凡俗之气,玷污了这篇雄文的神韵。
整理好衣冠,马文才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了综合科。
走廊里空无一人,他的皮鞋踩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跳上。他知道,从今天起,不,从这份报告递上去的那一刻起,他马文才,以及整个综合科的地位,都将因为江澈的存在而水涨船高。
县委办主任王建国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已经亮起了灯。
马文才在门口站定,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抬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请进。”
王建国正在用湿毛巾擦拭着办公桌上的那盆君子兰,叶片被擦得油光发亮。看到是马文才,他并不意外,只是放下了毛巾。
“主任,您早。”马文才双手将文件袋递了过去,腰杆挺得笔直,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江澈同志,不负众望,幸不辱命!”
王建国接过文件袋,没有立刻打开。他看了一眼马文才那张泛着红光的脸,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江澈的能力,足以让任何一个见识过的人为之折服。
“他用了多长时间?”王建国随口问道。
“报告主任,从接到任务到交稿,不到三个小时!”马文才的语气里充满了骄傲,仿佛那报告是他写的一样,“昨晚他一直弄到深夜,为了不影响稿件质量,我斗胆做主,没有让科里任何人插手,完全是他独立完成的!”
王建国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欣赏的,正是江澈这种雷厉风行的效率。
“行了,东西我收到了,你去忙吧。”王建国挥了挥手。
马文才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王建国这才拉开文件袋,抽出了那份报告。只扫了一眼标题和开头的几段,他的眼神就亮了。
行文老练,气势磅礴。既有宏观的视野,又有微观的切入点,寥寥数语,就将全县上半年的经济态势勾勒得清晰明了。
好文章!
王建国心中赞叹。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想把这份报告立刻复印,发给县委办所有的笔杆子,让他们好好学习一下,什么叫做“高度”。
但他忍住了。这份报告,是江澈交上来的“答卷”,最终的阅卷人,只能是周国华书记。
他将报告重新装好,亲自起身,走向了走廊尽头那间最宽敞的办公室。
……
周国华书记的办公桌上,文件总是堆得很高。他有早到的习惯,利用上班前这段最安静的时间,处理一些最棘手的文件。
当王建国将报告送来时,他正戴着老花镜,审阅一份关于县里重点工程项目资金的请示。
“书记,这是市里要的经济运行分析报告,江澈同志写好了。”王建国将文件放在周国华的左手边。
“哦?这么快?”周国华有些意外,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王建国,“我记得昨天下午才安排下去的吧。”
“是的,他昨晚加了班。”
周国华没有再多问,只是指了指文件:“放那儿吧。”
王建国退了出去。
周国华处理完手头的文件,这才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份报告上。
江澈。
这个名字,最近在他耳边出现的频率有点高。从青龙镇那座桥,到县委办那份惊艳的材料,再到昨天会议上那番近乎“胡闹”的表现。
周国华对这个年轻人,充满了好奇。他想看看,这个被王建国极力推崇,又敢在自己面前“藏拙”的小子,到底能写出一篇什么样的文章来。
他重新戴上眼镜,拿起了报告。
这一看,就再也放不下了。
周国华的表情,从最初的平静,慢慢变得严肃,再到凝重,最后,他的眉宇间,甚至透出了一丝惊讶。
报告的质量,超出了他的预期。
不,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不像是一个乡镇上来的年轻人写的东西。文中的许多观点,切中时弊,一针见血。对一些潜在风险的预判,甚至比分管的副县长看得还要深远。尤其是其中关于“优化营商环境,不能只停留在政策优惠,更要注重契约精神和法治建设”的论述,简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周国华看得入了神,手指无意识地在厚实的红木办公桌上轻轻敲击着。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能让他如此投入的文章了。
通篇读完,他意犹未尽地翻回第一页,准备再细细品味一遍。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文中的一个名字。
“……在常务副县长贺伟同志的带领下,我县财税工作……”
周国华的眼神,微微一凝。
贺伟?
他摘下眼镜,凑近了些,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个名字。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是“伟大”的“伟”,而不是火焰旁的“炜”。
周国华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写错领导名字,这是机关里最低级,也是最致命的错误。一个笔杆子,如果连这点严谨都做不到,那能力再强,也是枉然。
周国华的第一反应,是失望。
他以为自己发现了一块璞玉,没想到,却是一块有着明显瑕疵的石头。这个江澈,终究还是太年轻,太毛躁了。
他放下报告,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心中那股刚刚升起的欣赏之情,迅速冷却了下来。或许,王建国也看走眼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周国华端起茶杯,准备将这件事暂时放到一边。可就在茶杯送到嘴边的那一刻,他的动作,停住了。
不对。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他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以江澈写这份报告所展现出的逻辑缜密和思维深度,他会犯这种错误吗?一个能将全县上半年的Gdp、税收、固定资产投资等一系列枯燥数据记得分毫不差的人,会记错一个朝夕相处的领导的名字?
这不合常理。
周国华将茶杯缓缓放回桌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重新拿起了那份报告,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伟”字上。
贺炜。
他想起了自己的这位副手。一个踏实肯干,但性格有些内敛的干部。那个“炜”字,确实生僻,别说外人,就是县委大院里,十个人里也有七八个会念错写错。他甚至记得,有一次开常委会,会议纪要上,就把贺炜的名字打成了“贺伟”。当时贺炜看到了,只是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但周国华知道,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名字被搞错。这代表着一种不被尊重,一种被忽视。
想到这里,周国华的脑中,仿佛有一道电光闪过。
他猛然间明白了什么。
这个错字,不是江澈的失误。
这……是江澈故意的!
他不是写错了,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这个县委书记,要注意到这些细节!要注意团结班子里的每一位同志,尤其是像贺炜这样性格内敛、不善言辞,甚至名字都容易被人忽略的同志!
官场之中,细节见真章!
一个优秀的领导,不仅要有宏图大略,更要有体察入微的眼光和胸怀。江澈,这个年轻人,他是在用一种极其委婉,又极其深刻的方式,向自己进言!
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因为那样太刻意,太冒失,甚至有邀功之嫌。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自污”的方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不露声色之间,将这个信息精准地传递给自己。如果自己看不懂,那只能说明自己这个“伯乐”眼光不行,他也就不必再费心。如果自己看懂了,那君臣之间的默契,便在这一字之差中,尽显无遗!
想通了这一层,周国华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看着报告上那个“错字”,非但没有了丝毫的失望和愤怒,反而眼中充满了激赏。
这哪里是瑕疵?
这分明是神来之笔!
这个江澈,不仅有才华,有大局观,更有这份洞察人心的细腻和敢于“犯错”的担当!
周国华拿起报告,又看了一遍,这一次,他感觉每一个字都闪着智慧的光。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叫江澈的年轻人,在深夜的灯下,奋笔疾书后,故意落下这一个“错字”时的平静与从容。
那不是疏忽,那是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
“呵呵……”
周国华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小子,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拿起桌上的红笔,没有去圈出那个错字,反而在报告的页眉上,写下了四个字:
“文笔老成,可堪大用。”
写完,他放下笔,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王建国的内线。
“建国同志,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笑意,“关于我的秘书人选,我考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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