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嘶吼,像是困兽最后的咆哮,耗尽了张建军全身的力气。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他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和江澈沉稳的心跳。
“砸了它。”
张建军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凿穿石头的决绝。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把黄铜锁,仿佛那不是锁,而是王志强那张伪善的脸。
江澈没有劝阻。他知道,这把锁不仅锁着证据,更锁着张家父子两代人二十年的心魔。今天,它必须被打开,用最彻底、最粗暴的方式。
张建军踉跄地冲进墙角的杂物堆,翻箱倒柜,很快,他手里多了一把羊角锤。锤头锈迹斑斑,木柄上浸满了油污,是他平日里修修补补用的工具。
他提着锤子走回来,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咯吱作响。他没有丝毫犹豫,高高举起锤子,对准那把黄铜锁,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砸了下去!
“当!”
一声刺耳的金石交击声在狭小的房间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那把锁只是晃动了一下,锁身上多了一道浅浅的白印。
张建军像是被激怒的公牛,眼睛更红了。他没有停歇,抡起锤子,一下,又一下,疯狂地砸向那把锁。
“当!”“当!”“当!”
每一次撞击,都像是在宣泄着二十年的屈辱、痛苦和仇恨。汗水从他的额角滚落,浸湿了鬓角,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疯狂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江澈默默地退后了两步,看着眼前这近乎癫狂的一幕。他没有觉得吵闹,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悲壮。这是一个儿子,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完成父亲迟到了二十年的反抗。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十次重击后,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咔嚓”声,那把坚固的黄铜锁应声而断,半截锁头弹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江澈的脚边。
世界,瞬间安静了。
张建军丢掉锤子,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皮箱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颤抖着手,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仪式感,掀开了那个沉重的箱盖。
一股尘封已久的、混杂着纸张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箱子里没有想象中的杂乱。最上面,是一叠用牛皮纸包着的文件,上面用钢笔写着两个大字:罪证。
张建军小心翼翼地将那叠文件捧了出来,放在茶几上。
文件下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上面还贴着一张发黄的白纸,纸上是张文清那手漂亮的会计字体:不孝子,张文清。
张建军看到那个铁盒,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箱子前,抱着那个铁盒,哭得撕心裂肺。
“爸……”
江澈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个皮箱,果然是张文清为自己准备的棺材。他用自己的骨灰,镇着这份天大的冤案,死后也不肯放手。
等张建军的情绪稍稍平复,江澈才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将目光投向了茶几上那叠“罪证”。
他戴上从张建军抽屉里找到的一双旧帆布手套,打开了牛皮纸包。
里面是几本陈旧的账本,纸页泛黄发脆。江澈翻开一本,只看了一眼,就断定这是假账。账目做得太过“干净”了,每一笔支出都严丝合缝,完美地指向了当时负责审批的林国栋。这种天衣无缝,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除了假账本,还有几张零散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而张扬,和张文清那种严谨的风格截然不同。
“老张,这笔款子按我说的这么走。”
“救灾物资的入库单,日期提前两天。”
“林国栋签字的那几张单子,单独抽出来。”
每一张纸条,都是一道命令,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落款处没有签名,但这种笔迹,对于当了书记秘书、看过无数领导批示的江澈来说,并不陌生。
这绝对是王志强的亲笔!
江澈内心那个想躺平的小人儿,此刻已经吓得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完犊子了,这回真不是加班那么简单了,这是要跟市领导掰腕子了!我只是想安稳退休,不是想英勇就义啊!
他压下心头的波澜,继续翻看。在账本和纸条的最下面,是一封用信纸写的、厚厚的信。
信的开头写着:致未来的公道。
江澈打开信,是张文清的笔迹,比那些纸条上的字迹工整得多,却在某些地方因为用力而划破了纸背。
这是一封迟到了二十年的忏悔书。
信里,张文清用一个会计最严谨的逻辑和最沉痛的笔触,详细记述了当年事件的全部经过。从王志强如何发现账目漏洞,如何以此为要挟,威逼他做假账,到如何一步步引导他,将所有线索都指向林国栋。信中充满了对林国栋的愧疚,和对自己懦弱的痛恨。
“……我知罪孽深重,百死莫赎。林国栋同志是真正的好干部,是我,亲手将他推入了深渊。我不敢死,因为我知道,王志强这种人,只要还在位一天,就绝不会让真相有大白之日。我只能苟活,守着这些罪证,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让公道重现天日的人……”
读到这里,江澈的眼眶有些发热。他可以想象,一个胆小懦弱的会计,在写下这些文字时,内心是何等的煎熬。
他继续往下看,信的末尾,一行字让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王志强当年为销毁证据,将原始账本付之一炬。但我怀疑,他烧掉的并非全部。我们单位有一本最重要的总账,记录了所有资金的来龙去脉。那本总账,按规定是要存档的。王志强为人多疑谨慎,他不会轻易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别人销毁。我猜,那本总账,极有可能还藏在他当年住的老宅里。他老家院子里有一口枯井……”
新的线索出现了!
江澈的心跳陡然加速。假账本、王志强的字据,加上老会计的忏悔书,已经能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但如果能找到那本原始的总账,那就是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他迅速冷静下来,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对着箱子里的所有东西——假账本的每一页、王志强的每一张字据、以及那封长长的忏悔书——开始一页一页地、仔细地拍照。
手机的闪光灯在昏暗的房间里一次次亮起,像是一道道劈开黑暗的闪电。
张建军已经停止了哭泣,他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江澈的动作,眼神里有了一丝光亮。
拍完所有照片,江澈确认每一张都清晰无比后,才收起手机。他对张建军说:“张大哥,把这些东西,原样放回去,锁好。从今天起,除了你我,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箱子被打开过。”
“那……那这些……”张建军指着那些证据。
“它们现在是最危险的东西,也是最有力的武器。”江澈的声音很沉,“在我通知你之前,让它们继续待在‘棺材’里,这是对它们最好的保护,也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张建军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将所有文件和那个铁盒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盖上盖子,又找了把新锁,重新锁上。
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瘫坐在地上,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平静。二十年的重担,在今晚,终于卸下了一半。
江澈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走在工人新村昏黄的路灯下,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江澈掏出手机,点开相册。一张张照片,就是一颗颗威力巨大的炸弹。
他现在手握着足以将一位副市长炸得粉身碎骨的武器,可他自己,也正站在这个巨大的火药桶旁边。
他抬头看了一眼被楼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系统,我申请提前退休行不行?”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他发动汽车,汇入城市的车流。车窗外是繁华的灯火,车窗里,是一个年轻人握着手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那张平静却暗流涌动的脸。
他的躺平计划,好像已经彻底脱轨,正朝着一个他自己都无法预料的方向,全速狂奔。而下一站的目的地,似乎指向了地图上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王志强的老宅,以及那口神秘的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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