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县委宿舍楼里一片寂静,只有几户窗户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江澈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因窗外路灯而映出的、模糊的光斑。他没有丝毫睡意,大脑像一台被强行超频的计算机,各种信息流疯狂地交错、碰撞。
电脑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但那张清冷干练的职业照,却像是被烙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林晓,律师。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带来了一种宿命般的荒谬感。一个被不公法律伤害过的孩子,长大后选择用法律作为自己的武器。这故事听起来,励志得有点过头了。
江澈脑海里那个只想穿着大裤衩、在办公室用紫砂壶泡枸杞茶的小人儿,此刻正抱着脑袋,在墙角画着圈圈,嘴里不停地碎碎念。
“完了,芭比q了,这下彻底玩脱了。”
“我只是想帮个老会计完成遗愿,顺便把系统任务给清了,怎么就捅到省城的律师圈去了?”
“跟律师打交道?那帮人说一句话能有八百个心眼子,头发丝都是空的。我这种老实人怎么玩得过人家?”
“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现在把手机里的照片全删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还来得及吗?系统,我现在取消任务,惩罚是什么?连续加班三个月?也行啊,总比跟副市长硬刚强吧……”
вhyтpehhnn mohoлoг (internal monologue) 持续了大概十分钟,江澈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
开弓没有回头箭。
张建军那里的锁已经被砸了,他那颗死寂了二十年的心也被点燃了。如果自己现在收手,那个刚从绝望里爬出来一半的男人,可能会彻底坠入深渊。
更何况,系统的惩罚从来不是开玩笑的。连续加班三个月,对他这种把“准点下班”视为天赋人权的人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从床上坐起来,重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找到了人,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最关键的一步,是如何将这些“炸弹”安全、精准、且不留任何痕迹地送到林晓手上。
直接打电话?不行。他的声音可能会被录音。
用自己的手机发短信或邮件?更是找死。运营商和网络服务商后台都有记录,一查一个准。
寄送匿名信件和照片?太慢,而且容易在邮寄过程中丢失或被截留。在这个年代,一封没有来由的信件,很难引起一个大律师的足够重视。
必须使用网络。而且必须是无法追踪到他本人的网络。
江澈的目光,投向了窗外。在县城那个鱼龙混杂的老城区,有几家通宵营业的黑网吧。那里不需要身份证登记,人员流动极大,是藏匿行踪的最好选择。
计划在脑中迅速成型。
首先,他需要一个全新的、与自己没有任何关联的电子邮箱。
其次,他需要将手机里的所有照片,进行二次处理。不能直接发送原图,照片的ExIF信息里,可能会包含拍摄设备、时间等数据,虽然普通人看不出来,但保不准对方会拿着这些东西去找专业人士分析。他要把所有照片转换成最普通的JpG格式,并抹去一切可能存在的附加信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那封附言。
他不能简单地把一堆照片丢过去。他需要用最简练的语言,说明这些东西是什么,从哪里来,以及它们能证明什么。他要像一个专业的“线人”,给律师提供一份清晰明了的“案件指引”。
江澈打开一个空白文档,开始斟酌字句。
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偶然得知内情的、对林国栋抱有同情的“知情者”。语气必须克制、客观,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林律师:”
他敲下这三个字,停顿了许久。
“请见附件。这些是一位逝者的遗物,他生前是您父亲的同事,一位会计。遗物中包含他当年的忏悔书、被胁迫制作的假账底稿,以及主谋王志强的亲笔字据。”
“据逝者遗言,当年真正的原始总账并未被完全销毁,可能藏匿于王志强位于青阳县王家村的老宅枯井之内。此物若能找到,将是铁证。”
“逝者已矣,生者何辜。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不应永远缺席。”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问候。每一句话都是信息,每一个字都有目的。他反复修改了几遍,删掉了一些带有感情色彩的词语,让整封信看起来更像是一份冷冰冰的情况说明。
做完这一切,他将文档和处理过的照片,打包成一个加密的压缩文件,存进了一个毫不起眼的U盘里。
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
正是夜最深,人最困的时候。
江澈换上一身最普通的黑色运动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没有开车,而是步行走出县委大院,像一道影子,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老城区的街道狭窄而潮湿,路灯昏暗,光线被两侧斑驳的墙壁和交错的电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下水道和夜宵摊混合的复杂气味。
他凭着记忆,拐进一条小巷,巷子尽头,“飞翔鸟网吧”那块霓虹灯招牌坏了一半,“飞”字不停地闪烁,像一只扑腾着翅膀却飞不起来的鸟。
推开那扇油腻的玻璃门,一股热浪夹杂着烟味、泡面味和汗味扑面而来,让江澈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网吧里光线昏暗,只有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了一张张年轻或颓废的脸。键盘的敲击声、鼠标的点击声、游戏里的厮杀声和某个角落里传来的鼾声,交织成一首属于深夜的交响曲。
“老板,上个网。”江澈压低声音,将一张二十元的纸币放在吧台上。
吧台后面,一个穿着背心、体型肥胖的中年男人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嘟囔道:“自己找个空机子,账号密码写在屏幕角上。”
江澈点点头,走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坐下。这个位置很偏僻,背后就是墙,能观察到整个网吧的动静。
电脑的开机速度慢得感人,桌面是过时的xp系统。江澈熟练地输入账号密码,登录进去。他没有立刻插上U-盘,而是先打开浏览器,胡乱地浏览了几个新闻网站,又点开了一个网页游戏,挂在那里。
他像一个真正的网瘾少年,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睛却通过屏幕的反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没有人注意他。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虚拟世界里。
确认安全后,他才将U-盘插进机箱。他没有直接登录邮箱,而是先用代理服务器,将自己的Ip地址切换到了国外。这是一种反侦察的本能,上一世在核心部门工作时养成的习惯。
他迅速注册了一个新的邮箱,名字是一串毫无意义的字母和数字。然后,他将那个加密的压缩文件,作为附件上传。
看着进度条一点点地前进,江澈的心跳也跟着一点点加速。
他感觉自己不像个公务员,倒像个准备搞网络袭击的黑客,或者干脆就是个接头的情报人员。
那个一心只想躺平的小人儿又冒了出来,抱着一根网线瑟瑟发抖:“刺激,太刺激了!这辈子没干过这么出格的事!万一被网警追踪到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现在就跑路?”
“闭嘴。”江澈在心里对自己说。
上传完毕。
他将那封早已烂熟于心的信,逐字逐句地敲进了正文。收件人地址,就是林晓律师事务所官网上公布的那个工作邮箱。
最后,他的手指悬在了“发送”按钮上。
只要按下去,一颗二十年前就被埋下的炸弹,就会被彻底引爆。林晓、王志强,还有青阳县和邻市的官场,都将被卷入这场风暴。
而他,这个点火的人,理论上可以全身而退。
理论上。
江澈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复杂。他想起了林国栋那被毁掉的人生,想起了张文清那封浸满血泪的忏悔书,想起了张建军那绝望的嘶吼。
去他妈的理论。
他按下了鼠标左键。
邮件已发送。
没有片刻的停留,江澈立刻拔掉U盘,开始清理痕迹。他没有用系统自带的删除功能,而是调出了一个命令提示符窗口,输入了一串复杂的代码。这是最彻底的物理删除,就算是用专业软件,也无法恢复这台电脑上任何他操作过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像个普通的通宵客一样,伸了个懒腰,走出了网吧。
当他重新回到清冷的街道上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他将那个U盘,连同里面的加密文件,一起丢进了路边的下水道里。铁盖落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是一个时代的句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只是那个递出火柴的人,至于那片荒原会不会被点燃,会烧成什么样子,就要看那个叫林晓的女人,究竟有多想为她的父亲,讨回一个公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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