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组织部部长刘建业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时,周国华正站在窗前,目光越过庭院里那几棵萧瑟的梧桐,投向更远的天空。
秋天的天光,清澈而高远,像一块被反复擦拭过的蓝宝石。
他刚刚结束了和刘建业的通话,电话里他只说了一句“你来我办公室一趟”,便挂断了。但就是这简短的一句话,背后却藏着他内心翻涌了半个下午的惊涛骇浪。
办公室里很静。那盆被江澈精心擦拭过的君子兰,叶片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显得生机勃勃,与窗外秋景的萧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周国华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这盆君子兰上,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江澈上午那副专注而肃穆的神情。
一个把擦叶子都能当成一种修行来做的年轻人。
周国华的指尖在冰凉的窗玻璃上轻轻划过,一丝凉意顺着指尖传遍全身,让他那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了几分。
他重新坐回办公桌后,再一次拿起了那份关于林国栋案的内部通报。
他的视线没有去看那些描述王志强如何伏法的段落,而是死死地锁定了那几个字——“匿名人士提供的线索”。
这四个字,像鱼钩,牢牢地勾住了他所有的思绪。
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像剥洋葱一样,被他一层层地剥开。
最初,他怀疑是王志强的政敌。但在官场这个棋盘上,棋手们更习惯于直来直去的兑子。用二十年前的旧案来做文章,布局太长,变数太多,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这不是官场斗争的风格。
后来,他又想到了林国栋的故旧。可二十年,人走茶凉,世事沧桑。有几人还记得当年的情谊?又有谁,敢于为了一个早已被定性的“贪污犯”,去挑战一位如日中天的副市长?这需要的不只是勇气,更是近乎愚蠢的执着。
所有的路似乎都走不通,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死胡同。直到那个慵懒的身影,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思绪。
江澈。
这个念头第一次出现时,周国华自己都觉得荒唐。可当他压下这份荒唐,开始强迫自己将江澈到任后的一言一行串联起来时,一种让他头皮发麻的奇异感觉,渐渐笼罩了他。
他想起了江澈刚来县委办时,自己交代的第一个任务——整理储藏室里那些堆积如山的旧档案。
那间屋子,尘封着青阳县几十年的风雨。林国栋的案卷,就混杂在那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蒙着厚厚的灰尘,等待着被人遗忘。
周国华清楚地记得,当时江澈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在当时看来,那是年轻人对枯燥工作的本能抗拒。但现在回想,那会不会是……一种预见到麻烦的审慎?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那次讨论青龙镇未来发展的会议。江澈在看似随意的发言中,信手拈来地引用了几个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据。当时只觉得他记忆力惊人,现在想来,一个能将枯燥数据记得如此清晰的人,在翻阅那些旧档案时,发现卷宗里一处微小的逻辑矛盾,又有什么不可能?
机会有了,能力也有了。
最关键的,是动机。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与二十年前的旧案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国华的目光,落在了桌角那本江澈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周易》上。书页已经泛黄,还用牛皮纸包了书皮,看得出主人很爱惜。
他忽然想通了。
这样的人,所求的,或许根本就不是世俗的功名利禄。他们遵循的是自己内心的道,行的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义。见不平则鸣,遇冤屈则伸。这是一种近乎古代侠客的行事准则,超脱于官场的规则之外。
这个推论,完美地解释了江澈身上最大的矛盾点——他那与年龄和才华极不相称的“不求上进”。
他躲避县委大秘的位置,不是因为能力不够,也不是因为性格懒散。恰恰相反,是因为他太清楚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他不想被束缚,不想被卷入无谓的纷争,他需要自由,需要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以便在暗中,完成他想做的事。
他的“躺平”,是他最好的伪装。
周国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寻找着最后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那就是江澈在得知林国栋案平反后的反应。
平静。
平静得近乎冷漠。
周国华清晰地记得,当时江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那神情,就像是听到了“今天下午食堂加餐”一样自然。一个正常的年轻人,听到这样一桩足以震动全县的惊天大案被翻转,或多或少都会表现出惊讶、好奇,甚至是八卦的神色。
可江澈没有。
这份超出常理的平静,在周国华看来,只有一种解释——他早已知道结局。
这哪里是一个旁观者该有的反应?这分明是总导演在看完自己编排的大戏顺利落幕后,那种尽在掌握的淡然!
“呼……”
周国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大半。他觉得自己窥见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办公室半开的门,落在了外面那个小小的工位上。
江澈正坐在那里。他没有看书,也没有看文件,而是手里拿着一个橘子,正在慢条斯理地剥着。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橘子,而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他先用指甲在橘子顶端划开一个十字,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橘子皮分成四瓣,完整地剥离下来,整个橘络都还完好无损地包裹着果肉。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急着吃,而是将那四瓣橘子皮在桌上摆成了一朵花的形状,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拿起一瓣橘肉,放进嘴里,眯着眼睛,露出一副享受的神情。
这副样子,落在任何一个领导眼里,恐怕都会皱起眉头,暗骂一句“不务正业”。
但此刻,在周国华的眼中,这幅画面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意味。
那份专注,是高手在布局前的凝神静气。
那份从容,是掌控全局后的闲庭信步。
那份享受,是大事已成后的片刻小憩。
他不是在剥橘子,他是在品味自己的作品,是在享受计谋得逞后的宁静。
周国华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有欣赏,有赞叹,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个新秘书,是一条潜伏在浅水里的龙。他看似慵懒,看似无害,但他的每一次摆尾,都能在千里之外,掀起滔天巨浪。
而自己,之前竟然还想用“县委大秘”这种小小的池塘去圈住他,真是可笑。
“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周国华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县委组织部部长刘建业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询问:“书记,您找我?”
周国华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江澈的身上。
江澈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起头,正好与周国华的目光对上。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干净而略带询问的微笑,顺便将手上剩下的一瓣橘子递了过来,用口型无声地问:“吃吗?”
周国华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轻轻地带上了办公室的门,将外面的一切隔绝。
他转身看着一脸困惑的刘建业,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下。
“老刘,”周国华亲自给他倒了杯水,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们青阳县,可能藏着一块未经雕琢的国宝啊。”
刘建业端着茶杯,有些摸不着头脑:“书记,您这是……”
周国华没有直接解释,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他将纸推到刘建业面前。
刘建业低头一看,只见纸上写着——
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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