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行会门前的石阶下,夜风贴着衣领钻进来,袖中那片布料还贴着手腕,冰凉。方才灰袍弟子递来的名册摊在掌心,墨迹未干。我提笔写下“许千念”三字,笔锋收得干脆,不拖沓。
登记完,我没有收回手,而是静静等。
门内灯火微晃,脚步声由远及近。三人并肩而出,为首的紫袍老者须发皆白,眉骨高耸,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像一块石头压进水里,无声却沉。
他开口:“丫头,无忧村鬼王可不是闹着玩的。”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他没说“你不该来”,也没说“你不够格”,可这话里的分量,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在划界线。
我没低头,也没退后半步,只抬眼看他,反问:“那大人以为,何人才够资格?”
人群不知何时又聚了些,躲在远处探头张望。他们认不出我,但能看懂这局面——一个年轻女子,孤身一人,竟敢接下连三品除鬼师都折进去的任务。而眼前这三位,是玄晶国除鬼师行会真正握权的人。
紫袍老者抚须的手顿了顿,似没想到我会这么答。他还没说话,旁边一道冷笑先响了起来。
“就她?”黑袍中年人 stepped forward half a step, 脸上挂着讥诮,“怕是连幽奇之森的雾都走不出去。”
他语气轻慢,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其余两人没出声,显然默认了他的态度。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这人眼神阴沉,袖口暗纹缠绕,应是擅长符阵一类的术法。他对我的敌意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从我踏进这里那一刻就已存在—— outsider 不配插足他们的地盘。
我缓缓垂下手,右手搭上腰间的匕首柄。
刀是随身带的,短而窄,原本只是防身用。但从重生那天起,每夜我都以净灵火淬炼它。识海中的镇魂令吸收游散怨气,转化出的净灵火顺着经脉流至指尖,一遍遍烧灼刀身。三个月下来,刃口已泛出极淡的蓝纹,寒气渗骨。
此刻,它不再是一把凡铁。
我一步上前,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一响。手腕一翻,匕首出鞘,随即猛然下压!
刀尖撞上行会门前那张供人登记用的石桌,一声闷响,刃身直没三分!桌面瞬间炸开蛛网般的裂痕,细碎石屑溅到我鞋面上,还有几粒落在名册纸上,沾住了墨迹。
四周静了一瞬。
紫袍老者瞳孔微缩,终于正眼看我。黑袍中年人脸上的笑僵住了,下意识往后退了半寸。
我松开手,任那匕首立在桌上,刀身微微震颤,嗡鸣不止。
“三日内。”我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传入他们耳中,“我会回来。”
没人说话。
石桌上的裂纹还在蔓延,极细微的“咔”声不断响起,像是某种倒计时。
紫袍老者盯着那把刀,忽然道:“这刀……淬过魂火?”
我没答。回答等于承认更多,而不答,便留有余地。
他目光转向我,语气变了:“你可知无忧村死了多少人?前两批进去的,都是组队行动,三品起步,结果呢?连尸首都拼不全。有人只剩一只鞋,有人骨头被咬碎塞进树洞。那地方,不是逞强的地方。”
他说这些,并非恐吓,而是陈述事实。我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凝重,那是真正见过死人才有的沉重。
但我仍站着不动。
“我知道。”我说,“所以我才要亲自去。”
黑袍中年人终于回神,冷哼一声:“嘴硬容易,活下来难。幽奇之森夜里起雾,迷魂蚀魄,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你一个小姑娘,连煞气都没见过几次,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活着出来?”
我转头看他,眼神平静:“凭我烧过的符,杀过的鬼,救过的人命。”
他嗤笑:“狂妄!”
“不是狂妄。”我淡淡道,“是知道什么该怕,什么不必怕。”
他还要再说,紫袍老者抬手止住了他。老人看着我,良久,才低声道:“你若真要去,就得按规矩来。任务不是儿戏,更不是赌一口气。我们不会拦你,但也不会陪你冒险。若你死在里面,行会不负责收尸。”
“我不需要你们收尸。”我说,“只需要一个名字登记在案——许千念,独自接取无忧村驱邪任务,时限三日。”
他说完,转身欲走。
就在他抬脚之际,忽又停下,背对着我说:“那把刀……最好别再用了。这种火,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沉默。
他知道些什么,但不愿说透。
黑袍中年人临走前狠狠瞪了我一眼,像是要把我的样子刻进脑子里。他没再嘲讽,也没再多话,只是那一眼里的忌惮,比刚才的讥笑更明显。
石桌上的匕首仍在震颤,蓝纹隐隐流动。
我伸手,轻轻拂去刀身上沾的一粒灰尘。
远处传来打更声,四更将尽。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衣袂翻飞。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回头一看,是刚才那个灰袍弟子,手里拿着一份新的文书。
“补录信息。”他递过来,“单独接任务的,得签生死状。”
我接过笔,在纸上写下住址:玄赫王府偏院西厢。
笔尖一顿,我没写“王妃”,只写了“许千念”。
他收走文书,看了我一眼,低声道:“那把刀……你是从哪学的淬火法?”
我抬眼看他。
他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几分好奇,不像其他行会之人那般冷漠。
“没人教。”我说,“自己试出来的。”
他点点头,没再问,转身回去。
我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抚过匕首的护手。识海中,镇魂令安静地悬浮着,像一块沉入深水的玉。它没有震动,也没有反馈,但我知道,它在等着——等我踏入那片森林,等我面对真正的鬼王。
袖中的布片又动了一下,贴着手腕的皮肤。
我忽然想起假道士最后那个眼神。他不是在害怕我,而是在确认什么。他说出“镇魂观”三个字时,语气里没有震惊,只有恍然。
仿佛他早就知道我会出现。
石桌上的裂纹终于停止蔓延。
匕首依旧立着,刀尖深入石中,纹丝不动。
我抬起手,指尖离刀柄还有半寸,却没有落下。
风卷起一片落叶,擦过刀身,发出极轻的一声响。
刀刃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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