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植园里。
三个月不见,这周树的身形瞧着还是那般瘦小,可身上的气息,却已是炼气二层。
脸上的麻子还在,但骨子里的怯懦与茫然,已经被坚毅所取代。
周树郑重其事的地跪了下来。
“弟子周树,拜见师父。”
“你倒是有些手段。”
“这般粗浅的《引气诀》,能被你用来杀人,属实是心思缜密。”
周树跪伏在地,一言不发。
陈根生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您说过,我若能杀了他,您便传我一些本领,容我续报此仇。”
“哦?”
陈根生脸上漾开一抹讥诮。
“还要报仇?”
“这般记仇,想来不是什么健忘的人。我让你杀他弟子,只是给你一个了结恩怨的机会。”
“你费尽心机,杀了张催湛一个无关紧要的徒弟,他明日,便可再收十个八个。”
“然后呢?”
“你待如何?”
“你如今炼气二层,他张催湛,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报仇?”
周树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得发白,渗出了血。
“我来替你算一笔账。”
“你想杀他,最起码,你也要到筑基期。对吧?”
“从炼气到筑基,这中间隔着一道天堑。多少惊才绝艳之辈,穷尽一生,都卡死在这一步,最后化为一捧黄土。”
“就算你天赋异禀,气运加身,让你顺顺利利到了炼气大圆满。那筑基丹呢?你去哪儿弄?”
陈根生此言,诚如蜚蠊出语,伤人至深,其言也薄,其情也冷。
“退一万步言,你耗去二十载、三十春,乃至更久岁月,终得与他一战之力。”
“而后你大仇得报。”
“此生最好年华、最纯道心,尽皆耗于此桩仇怨之中。”
“周树,你不觉得,自己亏至血本无归么?”
周树听完,泪在眶中打转,偏是倔强不肯坠下。
她那般楚楚可怜,又茫然望着陈根生。
“我爹娘,我全村的人,他们一辈子老老实实,与人为善,图的又是什么呢?他们没想过修仙,没想过长生,只想太太平平地活着,吃饱穿暖,看着我们这些孩子长大。”
“他们活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个声响都没有,就成了张催湛手里黑幡里的冤魂。”
“您说。”
女童的眼泪,终究是掉了下来,划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他们的这命,是不是也亏得血本无归了?”
陈根生讨厌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待得好好的,偏有人要掀开石板,让光照进来。
刺眼又多余。
周树见他不说一句,以为他仍是不允,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彻底蹦断。
她什么都没有,没有爹,没有娘。
除了眼前这个怪人师父,她的童年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
她以额头,重重叩于丰汁树坚根之上。
“求您纳弟子入门!”
“求仙人,赐弟子一次雪仇之机!”
血自额角蜿蜒而下,混入泥土与泪,糊满女童的颜面。
然她似不觉痛,一下复一下,执拗如初,往复此礼。
陈根生心一软。
“那我倒是问你。”
“仇,若是报不了,你又当如何?”
周树愣住了。
“报不了,我便死在那报仇的路上,绝无后悔。”
时间便这般一分一秒流逝。
周树已止了叩首,像是力竭,只直挺挺跪着,身子因失血微微颤栗,却不肯倾颓。
陈根生也就这样和他耗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这令人滞闷的对峙,终被一阵急促足音打破。
灵植园禁制光幕微动。
张催湛的身影已现于外。
他今日似乎走得急了些,鬓角微乱,一贯的从容不见踪影,脸上带着几分火急火燎的神色。
“陈道友!陈道友!”
他一进园子,便高声喊道。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周树身上时,脚步顿了一下,温润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你这新收的徒儿,瞧着倒是颇为……刻苦。”
他寻了个不那么冒犯的词。
陈根生懒得理会他的言外之意,只是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
“什么事。”
“确有急事啊!”
张催湛也顾不上客套了,几步走到陈根生面前,压低了声音。
“上面有大宗门递了话下来,要咱们宗门派两个人,去办一件差事。”
陈根生皱了皱眉。
天阀真宗的差事,无非就是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清理门户的活。”
张催湛的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只是语速快了些许。
“价钱如何?”
张催湛从袖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储物袋,轻轻放在了旁边的石桌上。
“订金,五十枚中品灵石。”
“事成之后,另有一百。”
“此事,是中州的大宗‘玉鼎宗’托付下来的。”
“他们宗门出了个叛徒,盗了宗里的重宝,躲进了一处名为‘陨星涧’的秘境里。”
陈根生扯了扯嘴角。
“自家的叛徒,还要请外人来清理?”
“陈道友有所不知。”
张催湛苦笑一声。
“那陨星涧内里法则混乱,倒也谈不上凶险。”
“只是有一层天然的禁制,只能容纳筑基期的修士进入,结丹期及以上修为者,一旦靠近,便会被撕成碎片。”
他摊了摊手,神情颇为无奈。
“玉鼎宗家大业大,门下那些个筑基期的弟子,个个都是宝贝疙瘩,哪里舍得派去送死。”
“可若是不管,任由那叛徒在里头逍遥,他们宗门的脸面又挂不住。”
“思来想去,这种脏活,也只有咱们天阀真宗肯接了。”
说白了,就是玉鼎宗想杀人,又怕脏了自己的手,也怕折损了自家的精英,便花钱雇了他们这群在别人眼里跟狗差不多的宗门。
“为何是我?”
“宗门里,筑基期的长老,不算我,也有五位。鬼老常年在外,不算他。为何你偏偏寻我这个新来的?”
“因为只有陈道友你,最合适,其他人要嘛是炼气圆满,要嘛是半吊子的筑基。”
张催湛的言语十分诚恳。
“而王长老他们,术法路数早已被摸透了,派去,反而容易暴露。”
“而道友你一手御虫之术神鬼莫测,又有一具悍不畏死的尸傀护身,正是做这种勾当的绝佳人选。”
陈根生不为所动。
“此事风险太大,一百五十枚中品灵石,买我一条命,价钱低了些。”
他这是摆明了要坐地起价。
张催湛非但不恼,反而笑了起来。
“快人快语,在下喜欢!”
“灵石是玉鼎宗出的价,咱们不好再加。不过嘛在下这里,倒有个一个消息,想来道友会感兴趣。”
“据玉鼎宗给的卷宗描述,那处秘境里,有一种奇虫。”
张催湛一字一顿,吐出几个字。
“天劫雷池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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