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镇,私塾门庭之前。
多宝去而复返,此番未抬手叩门。
这十五岁的少年,对他来说,养母的鞭打和同龄人的欺凌,他并非甘之如饴,不过是势单力薄下的无奈隐忍。
谁想忍受屈辱。
自打他将银两妥藏于牛棚之下,那笔资财便成了他心底的底气,再难按捺。
日头西斜,光线拉长。
很快,孩童们背着书箱自院内走出。
多宝瞧准了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她身边没有仆从,独自一人,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多宝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巷弄曲折,愈发僻静。
女孩浑然不觉身后跟了个尾巴。
待到一处拐角,多宝窜出捂住女孩的嘴,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直接拖进了旁边一处废弃的柴房。
多宝反手便将那扇破旧的木门关上。
这才满意,摸出那个用屎布帛包裹,扔在女孩面前。
“教我识字。”
女孩被吓得不轻。
“你是什么人?”
多宝嘿嘿一笑。
“我给你银子,你教我识字。”
女孩许是见他年纪不大,胆气又壮了几分。
“你可知晓,这永安镇如今的银两,可不是你们外乡的消费水准了。”
“仙人游历此地,洒落的都是金豆子。我爹爹说,如今镇上一碗阳春面都要十铜板。”
多宝笑了。
“这么说,是不够了?”
女孩并未察觉到危险。
“自然不够,再说了,你身上这么臭,我才不要教你。”
“我娘说了,不能和叫花子玩。”
多宝捡起地上那团鸡屎包裹的碎银。
然后,在女孩惊恐的注视下,他将外面那层干硬的鸡屎剥开。
女孩叫起来。
“你要干什么!”
多宝不答。
“教还是不教?”
他伸出手,将掌心那团风干的鸡屎,用力结糊在了女孩的粉嫩脸蛋上,大喝一声。
“屎来!”
多宝缩回手,往破旧衣摆上胡乱蹭了蹭,跟着便拧起眉,恶狠狠地瞪着眼。
自那废弃柴房脱身时,巷弄里已不见半个人影,唯余几点昏鸦,在远处屋檐上聒噪。
他不敢在镇上多留,寻了个僻静处,瞧准一辆即将出镇的货运马车,趁着车夫打盹的间隙攀了上去,将自己瘦小的身躯,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麻布袋之间。
马车摇摇晃晃,车轮碾过板路。
他满心所念,唯有牛棚底下埋着的那几锭银子。
此时陈生手中的《恩师录》有了新信息。
“多宝,于永安镇柴房之内,得识字之机。往后日间于柴房习字,夜间归牛棚苦读,人生有盼头。”
“事件评定:吉。柴房藏计施鸡屎,换得残灯习字时。莫笑此招粗且野,敢拼方有出头期。”
“师者可得:炼气期功法《弄焰诀》一部。”
他将《长龟功》与这新得的《弄焰诀》,一并置于牛棚的角落,以干草掩了。
不多时,便见多宝下了马车,气喘吁吁奔至牛棚,背上赶紧束起一把镰刀,左手握扫帚、右手提槌,脸上更扣着个簸箕遮护,一番收拾,将自己草草武装停当。
多宝有点底气了。
今晚识字匆匆赶回来,千万不能让那些同龄人把银两抢去。
第一日晚上,无事发生。
第二日,依旧风平浪静。
到了第三日,多宝有些坐不住了。
想起了那个被他用鸡屎糊了一脸,却最终答应教他识字的女孩。
约定好的时辰早就过了。
他若不去,那识字之事怕是要泡汤。
永安镇,废弃柴房。
女孩如约而至,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情不愿。
她见多宝当真来了,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便捏着鼻子,一脸嫌恶。
“快些,我可没多少工夫陪你耗。”
不过就半个时辰,多宝就听得如痴如醉,仿佛眼前开启了一扇全新的门。
“行了行了,明日还是这个时辰,莫要迟了。”
说罢,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多宝独自留在柴房,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原来识字,是这般滋味。
他当夜便又循着原路偷上马车,悄悄潜回了青牛村的牛棚。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
《引气诀》《长龟功》《弄焰诀》被他认全了七七八八。
而那几个同龄的村中少年,始终未曾出现。
到了第七日的黄昏。
多宝伏于草堆之间,正潜心默习字句,心口却传来一阵刺痛,直教他险些晕厥。
正当他万念俱灰,以为此番必死无疑,身上的刺痛竟瞬间消弭无踪。
“师父救我了?”
牛棚之内,多宝盘膝而坐,虚弱地唤了一声。
《长龟功》单是默念那几个字,就觉心境澄明,先前那份对死亡的惊惧,竟也消退了不少。
正自沉吟,牛棚被人闯入。
尖利刻薄的嗓音,直刺入多宝耳中。
“你这天杀的丧门星!给老娘滚出来!”
养母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长舌妇,此刻正伸长了脖子朝这黑黢黢的牛棚里探头探脑,脸上幸灾乐祸。
她冲了进来,扬手便要拧他的耳朵,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
“你这小畜生,敢跑到永安镇上去撒野!”
多宝身形一矮,轻巧地避开了她抓来的手。
这一避让,教养母扑了个空,她气急败坏地喝问。
“你这几日,莫不是去永安镇掳了人家的姑娘!”
她刻意把话说得大声,巴不得左邻右舍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可是镇上大户人家的千金!对寻上门来,言说自家姑娘被个小叫花子堵在柴房,污了清白名节!”
“前些时日那官人留下的银两还有剩余吗?快给我些,我好拿去给人家赔罪!”
多宝静立原地,只觉此事荒谬至极,几欲失笑。
我怎污了人家清白?
想识字就是有错的?
念起刹那,《引气诀》文句莫名浮于脑海。
未及深思,他扬手掷鸡屎向养母,旋足尖轻点,借夜色为障疾奔而去。
此一去,离尘俗之扰,踏新生之路,再非昨日吴下阿蒙。
待东方泛起鱼肚白,天光大亮之时,多宝已然抵达永安镇。
先前那间承载着识字机缘的柴房,他在其中候了大半天。
小女孩此时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动作瞧着有些鬼祟。
“躲在这儿作甚?一身的霉味,熏死人了。”
“你家里人去我村里了?”
女孩撇了撇嘴。
“去了又如何?我爹爹也是要面子的人……”
多宝笑道。
“我不过是求一纸识字机缘,本是你情我愿的,为何到了我养母口中便成了我污你清白?”
她一脚踢向地上的食盒,食盒盖子弹开,露出里头两个尚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咸菜。
“我娘亲寻我爹爹闹,说我被个叫花子拐走了,我爹爹要脸面,自然要派人去寻个说法!”
“我只说与你讲过几句话,谁晓得你那养母,嘴巴会添油加醋!”
多宝瞧了瞧地上的馒头,半晌,才咧开嘴嘻嘻一笑。
“今天再给我讲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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