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那名字,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当场每一个人的头上。
高顺。
温侯吕布麾下,陷阵营主将,高顺。
那个以治军严明、为人忠勇而闻名于世,麾下七百陷阵营士卒,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铁血将军。
而地上这具冰冷的尸体,是他的独生女儿。
失踪了两天的,独生女儿。
完了。
这一次,这两个字不再是胃里翻滚的铁球,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冰,从我的脚底板一路蔓延,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的五脏六腑,甚至冻结了我脑中刚刚燃起的那一丝求生的火焰。
我感觉不到风了,也听不到火把的噼啪声。整个世界仿佛被抽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
我亲手为自己挖好的坟墓,吕玲绮亲手填上了最后一捧土,还顺便立了一块墓碑,上面刻着:刘备麾下门客姜云,谋害盟友之女,罪该万死。
这不是栽赃陷害,这是诛心。
这是要将我,连同我身后的刘备,一起钉死在耻辱柱上。刘备要立足徐州,就必须与吕布结好。如今,我这个他麾下的“新贵”,杀了他盟友的独女。这不再是一桩简单的命案,这是一场足以引爆两方势力的政治灾难。
刘备要如何自处?他要如何向暴怒的吕布交代?
唯一的答案,就是把我的人头,恭恭敬敬地送到高顺面前,再附上一份厚重的赔礼,或许才能勉强平息对方的怒火。
我的命,在吕玲绮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就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了。
我能感觉到,身后那两道原本已经开始动摇的视线,此刻变得比冰还冷,比刀还利。糜夫人和甘夫人,她们或许还在怀疑事情的真伪,但她们更清楚这件事的后果。无论我是否冤枉,为了大局,我必须“有罪”。
周围那些士兵,握着兵器的手,手背上青筋毕露。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已经没有了鄙夷和愤怒,只剩下一种看死人的平静。
“你看,他又无话可说了。”吕玲绮的声音,像地狱的判词,悠悠传来。她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单纯的冷笑,而是一种大仇得报的、残忍的快意。她欣赏着我的绝望,像是在欣赏一件由她亲手雕琢而成的、完美的艺术品。
“姜云,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甄姬身上。更不该,用这种下三滥的谎言来欺骗我。”她缓缓踱步,手中的方天画戟在地上拖出一道浅痕,声音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有珍惜。如今,天理昭彰,报应不爽。高顺将军治军严明,想必家教也同样森严,他的女儿,又岂会是你这种人可以随意编排的‘麻烦’?你玷污了她的清白,更夺走了她的性命,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她的每一个字,都在为我的罪名添砖加瓦。是啊,高顺的女儿,怎么可能是我口中那个需要“处理”的麻烦?这个逻辑,比我之前所有的辩解,都更加坚不可摧。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沙子,又干又涩。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计谋,所有的言辞,在“高顺独女”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死定了。
我闭上了眼睛,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冰冷的刀锋划过脖颈时,那瞬间的刺痛与解脱。
可就在我准备放弃抵抗,接受这荒谬命运的瞬间,甄姬那张梨花带雨,却又带着无限信赖的脸庞,猛地在我脑海中闪过。
还有刘备,他将我从一个流民提拔至今,那份知遇之恩。
还有我自己,那个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发誓要好好活下去的灵魂。
不。
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不能死得这么窝囊,这么不明不白。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像是在绝境的悬崖下,破土而出的一株野草,疯狂地撕扯着缠绕在我心头的死亡藤蔓。
那个刺青。
三条波浪线的刺青!
那是这片死亡蛛网中,唯一不和谐的线头。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我猛地睁开眼,眼中的死寂与灰败,被一抹疯狂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光芒所取代。
我没有去看吕玲绮,也没有再向糜夫人辩解。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我再一次,缓缓地蹲了下去。
“你还想做什么?”吕玲绮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仿佛在呵斥一个企图拖延行刑时间的死囚。
我没有回答她。
我的手,再一次伸向了那具尸体。人群中发出了压抑的惊呼和不满的斥责,他们大概觉得我是在亵渎尸体,在做最后的、无谓的挣扎。
我的指尖,再一次触碰到了那冰冷潮湿的衣袖。这一次,我的手稳如磐石。
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之下,我没有再做任何解释,只是用一种近乎于仪式般的、缓慢而郑重的动作,将那女子的右手衣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向上推去。
苍白的手腕,暴露在火光之下。
那个由三条波浪线组成的,诡异的暗青色符号,也随之清晰地暴露在每一个人的眼前。
它就像一个来自深渊的印记,静静地烙印在那片毫无生气的皮肤上,散发着一股神秘而邪异的气息。
“这是什么?”人群中,终于有人发出了困惑的疑问。
“一个刺青?”
“好奇怪的图案……”
议论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不再是关于我的罪行,而是关于那个突兀出现的标记。
我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像一把淬了火的尖刀,直直地刺向吕玲绮。
“吕小姐,你说她,是高顺将军的独生女儿。”我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那么我请问,高顺将军治军严明,刚正不阿,他的陷阵营,军纪森严到连一针一线都不能私取。这样一位将军,会允许自己的独生爱女,在手腕上纹上这种来历不明的江湖印记吗?”
我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吕玲绮那张精致却冰冷的脸上。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一分。她握着方天画戟的指节,捏得发白。
“这……这或许是她年少无知时,偷偷纹下的……”她的辩解,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偷偷纹下?”我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忍不住轻笑出声,“吕小姐,你当我是三岁孩童,还是当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傻子?你再仔细看看这伤口。”
我指向女子胸口那处致命伤,声音陡然转冷:“一击毙命,干净利落,不伤及他处分毫。这绝非寻常斗殴或是激情杀人,这是最专业的刺杀手法!你再看这刺青,它不是寻常女儿家喜欢的花鸟,也不是什么寓意吉祥的字符,它更像是一种组织的徽记!”
我往前踏出一步,气势咄咄逼人,将吕玲绮逼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一个身上带着神秘组织印记的女子,被专业杀手用一击毙命的手法刺杀于荒野!吕小姐,你现在还觉得,这是一桩简单的,因为我‘见色起意’或是‘处理麻烦’而引发的命案吗?”
我的声音在山坡上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现场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来。他们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看着那诡异的刺青,又看看我,再看看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吕玲绮。原本清晰明了的案情,在这一刻,被我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了底下更加扑朔迷离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你……你胡说八道!你在转移视线!”吕玲绮厉声喝道,但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有一个人,能给我们最终的答案。”我没有再理会她的咆哮,而是转过身,对着身后一直沉默的糜夫人,再一次深深地躬身下拜。
“夫人,此事已经超出了寻常命案的范畴,背后牵扯的,恐怕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姜云恳请夫人,立刻派人封锁现场,同时,派最快的人,去请高顺将军!”
我的目光抬起,迎上糜夫人那双闪烁不定的眸子,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了我的最后一搏。
“请他来,亲自辨认一下。”
“看这具尸体,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儿!”
“也看他,认不认得这个刺青!”
我的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我这石破天惊的提议给镇住了。让苦主亲自来认尸?还要当面质问他认不认得这个诡异的刺青?
这简直是疯了!这已经不是在自证清白了,这是在用自己的命,去赌一个未知的真相!
如果,这真的是高顺的女儿,那他看到女儿尸体上的刺青,只会恼羞成怒,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的头上。届时,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可如果……如果这不是呢?或者说,即使是,这个刺青的背后,也隐藏着连高顺都不知道的秘密呢?
糜夫人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她看到了我眼中的疯狂,也看到了那疯狂背后,隐藏着的巨大自信。
吕玲绮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不仅没有被“高顺”这个名字吓死,反而敢借力打力,把高顺本人给拉下水。她想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我是在帮她“确认”受害者身份,是在帮她把案子办成“铁案”,她凭什么阻止?
就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对峙中,山坡下的小路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仿佛能踏碎山石的节奏与力量,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紧接着,一队手持长戈,身披黑甲的士兵,出现在了火光的尽头。他们队列整齐,步伐划一,身上散发出的铁血煞气,几乎让周围的夜风都为之凝滞。
为首的一名将领,身形魁梧,面容刚毅,不怒自威。他翻身下马,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地上那具被揭开了白布的尸体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吕玲绮看到来人,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喜色,她抢先一步,对着那将领悲声喊道:“高将军!你总算来了!你失踪的女儿,我们找到了!凶手……凶手也在此处!”
说着,她手中的方天画戟,遥遥指向我。
高顺的目光,缓缓从尸体上移开,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周围的士兵,无论是刘备的还是他自己的,都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走到尸体旁,蹲下身,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张惨白的脸。许久,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一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刚刚露出的那个刺青上。
只看了一眼,这位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着称的铁血悍将,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情。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你……你是从哪里,知道‘玄水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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