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的日子，定在了三天后。
小沛城内，旌旗招展，兵甲林立，一派肃杀之气。
出征前夜，刘备在府衙大摆筵席，为即将出征的将士们践行。关羽、张飞、简雍、孙乾等核心人物悉数到场，糜竺、糜芳兄弟作为后勤总管，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而我，作为“讨逆别动队”这支奇葩队伍的队长，也收到了一份请柬。刘备还在请柬上特意注明，让我带上我的“副将”，一同赴宴。
我看着请柬，又看了看院子里，正将那杆方天画戟擦得油光锃亮，寒气逼人的吕玲绮，一个头，两个大。
带她去？
那场面，光是想想，就足够让人窒息了。
可不带她去？她现在名义上是我的副将，我不带她，倒显得我心虚，不信任她。更何况，以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我要是敢一个人去，她估计能把我的宅子给拆了。
最终，我还是硬着头皮，带着这位煞星，来到了府衙。
吕玲绮今天换下了一身劲装，穿了一件相对寻常的黑色武士服，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英气和压迫感，却丝毫未减。她就那么扛着方天画戟，跟在我身后，所过之处，所有兵士都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一条路，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我们一进宴会厅，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就是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我们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吕玲绮和她肩上那杆凶器上。
张飞的脸，当场就黑了，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满宠坐在客席的首位，手里端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那眼神，就像是等着看好戏的观众。
而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我看到了甄姬。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隆重，一身华美的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点缀，端庄大气地坐在刘备下首的位置，正以女主人的姿态，和旁边的甘夫人、糜夫人低声交谈着。
在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安静的身影，正是糜贞。
她作为糜竺的妹妹，出席这种场合，倒也合情合理。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朵不惹尘埃的白莲。
但当我的目光扫过去时，我清楚地看到，甄姬、吕玲绮、糜贞，三个人的视线，在空中，进行了一次无声的、却又火花四溅的交汇。
完了。
我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我感觉我不是来参加践行宴的，我是来参加自己的追悼会的。
“子安来了，快，入座。”刘备笑着招呼我，打破了尴尬。
我被安排在了关羽和张飞的下首，一个不高不低，但却刚好处于视线焦点的尴尬位置。吕玲绮很自然地，就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感觉我左边坐着一座冰山（关羽），右边坐着一座火山（张飞），对面还坐着一个笑面虎（满宠），而不远处，三道足以杀死人的目光，正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我牢牢困住。
宴席开始，气氛诡异。
酒过三巡，甄姬端着酒杯，娉娉婷婷地站了起来。她没有看我，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吕玲绮，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微笑。
“早就听闻吕姑娘有万夫不当之勇，今日一见，果然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我们这些寻常女子，只懂得些针线女红，实在是自愧不如。”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称赞，也是在划定界限——你是“豪杰”，我们是“女子”，我们不是一类人。
“夫君此次出征，深入险境，身边有吕姑娘这般的高手护卫，我也能放心不少。这一杯，我敬吕姑娘，以后，我家夫君，就拜托你多多照看了。”
那一声“我家夫君”，咬得格外清晰。
我端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把酒洒出来。
吕玲绮哪里听得出这其中的九曲十八弯，她只是皱了皱眉，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场面。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看着甄姬，很认真地回了一句：“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
“噗——”
旁边的张飞，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呛得他满脸通红。
全场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甄姬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依旧笑得端庄：“那便好。”
她坐了下去，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气，不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周围的空气，温度至少下降了十度。
就在这时，对面的糜竺，也站了起来。他举着杯，对着我遥遥一敬：“姜校尉，此次出征，万望保重。我糜家……我们小沛全城的百姓，都等着你和左将军，凯旋归来！”
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坐在他身边的糜贞，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那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担忧和关切。
我硬着头皮，举杯回敬。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几根无形的线，拉扯着，动弹不得。
我的内心，在疯狂地呐喊：救命啊！这比跟袁术十万大军打仗还可怕！左边是正宫娘娘，右边是战神金刚，斜对面还坐着个温柔似水的准嫂子！监军还在那边嗑着瓜子看戏！我想回家！我想躺平！
这场堪称酷刑的宴会，终于在一种诡异的和谐气氛中，结束了。
我几乎是逃一样地，拉着吕玲绮就往外走。
刚走出府衙大门，夜风一吹，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喂。”
吕玲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只见她站在月光下，那双明亮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刚才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她问得很直接，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
我心里“咯噔”一下，正想着该怎么措辞，才能既不刺激她，又能表明立场。
就在这时，一个温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夫君，等等我。”
甄姬提着裙摆，快步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还跟着糜贞。
甄姬走到我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了我的胳膊，然后才抬起头，看向吕玲绮，微笑着说：“吕姑娘，我夫君不善言辞，你别介意。他只是我的……夫君而已。”
她把“夫君”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宣示，也像是在回答吕玲绮刚才的问题。
空气，再次凝固。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糜贞的侍女，小步跑了过来，将一个绣着青竹的锦囊，塞到了我的手里。
“姜校尉，这是我家小姐亲手绣的平安符，愿您此去，武运昌隆，平安归来。”
我手里捏着那个还带着少女体温和淡淡兰花香的锦囊，看着左边挽着我胳膊，笑意不达眼底的甄姬，又看着右边眼神变得愈发冰冷，手已经握住方天画戟的吕玲绮。
我感觉我不是即将出征的将军。
我是一个即将被当场分尸的……渣男。
战争，还没开始。
我的，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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