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我不与你比武，我们比一场射箭如何？
那一声“仓啷”的剑入鞘声，清脆，却又透着一股子不甘的沉重。
它像一个休止符，强行中止了方才那段剑拔弩张的旋律。空气中那股被剑气撕扯得几近凝固的紧绷感，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湖边的风，仿佛也终于敢重新流动起来，拂过每个人的脸颊，带着水汽的微凉，让人紧绷的神经为之一缓。
孙尚香的手还按在剑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将剑插回鞘中，这个动作却比拔剑时耗费了她更多的力气。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囊，方才那股子由羞愤催生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悍勇之气，在姜云那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语中，被抽得一干二净。
她输了。
不是输在剑术上，甚至双方的剑刃都未曾真正碰触。她输在了一场无形的交锋里，输在了气度，输在了心境，输在了她引以为傲的、干脆利落的武人逻辑，被对方用一种她无法理解、更无法破解的文人方式，给绕成了一个死结。
打，赢了是欺凌弱小，输了是奇耻大辱。
不打，方才的拔剑相向，就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她发现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给罩住了，无论向哪个方向挣扎，都只会让网收得更紧。而织出这张网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脸上那副云淡风轻的、甚至带着几分无辜的表情。
这种感觉，比被人一剑封喉还要难受。
她站在那里，高高束起的马尾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那张俊秀的脸上，血色褪去，只剩下一片苍白。碧绿色的眸子里，那股子咄咄逼人的火焰已经熄灭，余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倔强，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甄姬眼底的寒冰，终于悄然融化。她看着孙尚香那副进退维谷的窘迫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不是嘲讽，而是一种了然于心的快意。她就知道，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在言语交锋上，占到自家公子的便宜。她松开了一直紧握着小刀的手，重新将身子微微靠后，恢复了那份慵懒妩媚的姿态，只是那双凤眸，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孙尚香，带着审视的意味。
蔡文姬也悄悄地吁了口气，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她抱着古琴的手臂放松下来，看着姜云那并不算魁梧、此刻却显得无比可靠的背影，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全然的信赖之中，又多了一丝少女独有的、难以言喻的崇拜。
看，这就是她的公子。不动声色，三言两语，便能将一场足以见血的冲突，化解于无形。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姜云再次开口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仿佛没有看到孙尚香脸上那复杂的表情，那平缓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挑动的意味，“姑娘若是非要与我分个高下，倒也并非全无办法。”
这一句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被精准地抛到了即将溺毙的孙尚香面前。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本已黯淡下去的碧绿眸子，瞬间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光。只要不是比剑，只要能让她找回场子，什么都行！
姜云没有看她，而是转过身，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片开阔的湖面。
秋日的湖水澄澈如镜，映着湛蓝的天空和岸边的垂柳。几只不知名的水鸟正贴着水面嬉戏，时而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叼起一条小鱼，时而又振翅高飞，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带起一串串细碎的涟漪。
“舞刀弄枪，那是武夫所为，有伤和气。”姜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从容，仿佛他才是那个不屑于动武的高人，“我等皆是雅士，就算要比，也该选个风雅些的法子。”
孙尚香的嘴唇动了动，很想反驳一句“谁跟你是雅士”，但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她知道，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利的时候，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堂堂正正击败他的机会。
姜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回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那笑容干净纯粹，不带丝毫杂质。可就是这副笑容，让孙尚-shangxiang觉得比任何嘲讽都更加刺眼。
他用一种充满“感染力”和“可信度”的语气，缓缓说道：“不如，我们换个比法，就比射箭，如何？”
射箭？
当这两个字传入耳中时，孙尚香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见识过自己的身手之后，居然主动提出要和自己比试射箭？
这已经不是用“不自量力”可以形容的了，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她是谁？
她是江东孙家的“弓腰姬”！是能开三石强弓，箭术之精，连父亲孙坚和兄长孙策都赞不绝口的孙尚香！在整个江东，若论骑射之术，她自信不输于任何成名大将！
他凭什么？就凭他那张能把黑说成白的嘴吗？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紧接着，这股荒谬感便被一阵狂喜所取代。
这是机会！
这是老天爷赐给她的、一雪前耻的绝佳机会！
方才在言语和气度上丢掉的面子，她要用弓和箭，百倍、千倍地赢回来！她要让他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花言巧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她要用箭矢，将他那副从容不迫的假面，射得千疮百孔！
那颗本已沉入谷底的心，在这一刻，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充满了兴奋与期待。方才的窘迫、羞愤、迷茫，在这一瞬间被她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看着姜云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面对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时的复杂，而是像一头猛虎，在打量一只主动走进自己领地的、不知死活的羔羊。
她的背脊，在不知不觉间，重新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那股子属于江东郡主的、与生俱来的骄傲，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比射箭？”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和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你，确定？”
“怎么？姑娘不敢？”姜云不答反问，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
“不敢？”孙尚香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她仰头大笑起来，笑声清脆，却带着一股子冰冷的傲气，惊得湖边的水鸟都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好！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她止住笑，碧绿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姜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便如你所愿！只是，若你输了，又当如何？”
她已经开始考虑胜利之后的事情了。
然而，姜云身后的甄姬，却在此刻轻轻蹙起了眉头。她向前挪了半步，凑到姜云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而急切地说道：“公子，不可。此女一看便是精于武艺之人，射术定然不差，何必与她冒此风险？”
在她看来，姜云已经赢了。在气势和心智上，他已经将对方碾压得体无完肤。此刻再节外生枝，去比试自己完全不擅长的东西，实属不智。
另一边的蔡文姬，虽然没有开口，但那双充满了忧虑的眼睛，也说明了她和甄姬有着同样的想法。她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袖，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
姜云给了甄姬一个安心的眼神，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依旧看着孙尚香，朗声笑道：“风险？若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又如何能让姑娘心服口服？”
他这话，是对甄姬说的，却也是说给孙尚香听的。
果然，孙尚香听到这话，脸上的傲色更浓。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姜云为了面子，在强撑罢了。
“心服口服？”她冷笑一声，“等你能在箭靶上留下痕迹，再说这话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姜云仿佛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讥讽，干脆地拍了板。
他转过身，对着不远处的树林方向，随意地扬了扬手。
“去，取两张弓，一壶箭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出去。
树林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很快，一名黑衣护卫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远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从一场一触即发的流血冲突，演变成了一场看似风雅的射箭比赛。
孙尚香站在原地，环抱着双臂，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甚至有闲情逸致去打量四周的湖光山色，仿佛自己不是一个即将比试的参与者，而是一个胜券在握的裁判。她看着姜云的侧脸，心中冷笑连连。
蠢货。
你以为换个比法，就能扳回一城？你根本不知道，你主动跳进了一个怎样的陷阱里。这个陷阱，不是我设下的，而是你自己那愚蠢的自尊心，为你亲手挖掘的坟墓。
等着吧，很快，我就会让你那张可恶的笑脸，彻底僵在脸上。
她眼中的光芒，是猎手锁定猎物时，那种残忍而又兴奋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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