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路……是活路啊!!!”
汉子抱着妻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冲向那道敞开的,洒满温暖光芒的关隘大门。
他的身后,是无尽的黑暗与死亡。
他的前方,是刺眼的光明与未知的希望。
当他的脚,踏过那条无形的边界线,踏上炎省坚实的土地时,他整个人都虚脱了,一下瘫软在地。
然而,预想中的驱赶和冰冷的刀锋,并未到来。
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他。
“站稳了,老乡。”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汉子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那是一名天罚军战士,他收起了武器,眼中没有丝毫的杀气,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平静。
另一名士兵,则已经将一个水囊和一个热腾腾的麦饼,递到了他妻子的手中。
“先让孩子吃,别急,慢慢来,还有很多。”
他的妻子看着那散发着香气的麦饼,又看了看士兵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时间竟不敢去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是梦吗?
追杀他们的官兵,被射死在了十几步之外。
而本该是敌人的士兵,却在给他们递上救命的食物。
这个世界,彻底颠倒了。
“拿着!”
那名士兵见她不动,干脆将麦饼和水囊,塞进了她的怀里,语气有些生硬,却没有任何恶意。
“女帝陛下有令,凡入我东陵者,皆为子民。赶紧吃,吃完了,去‘新生营’登记,你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女帝陛下……
又是这四个字!
汉子一家,再无疑虑。
他们狼吞虎咽地分食着那个麦饼,喝着甘甜的清水。这是他们几个月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
简单的食物,下到肚里,不仅温暖了胃,更驱散了心中积攒了数月的,那刺骨的寒冷与绝望。
在天罚军的指引下,他们走进了关隘。
关隘之内,是一个巨大而崭新的营地,一眼望不到头。
营地里,没有想象中的混乱与肮脏。
一排排整齐的帐篷拔地而起,篝火处处,无数个大铁锅里,正熬煮着热气腾腾的肉粥,香气弥漫在整个营地的上空。
医官们在临时的医疗站里,为那些受伤或生病的流民,细心地包扎着伤口,分发着汤药。
而更多的,是像他们一样,刚刚从鬼门关逃回来的人,正围在篝火旁,一边喝着热粥,一边低声交谈,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混杂着迷茫与希望的复杂表情。
这里,就是“新生营”。
一个专门为了迎接他们这些“叛逃者”,而建立起来的家园。
汉子被带到了一个挂着“度支部登记处”牌子的帐篷前。
一名文士打扮的官员,示意他坐下。
“姓名。”
“张……张铁。”汉子紧张地回答。
“原籍何处,家中几口,以何为生?”
“豫州牛家村人,家里三口,世代……世代都是佃农。”说到“佃农”两个字,张铁的头,下意识地低了下去,仿佛那是一个无比卑贱的身份。
那名官员却毫不在意,只是在手中的一份册子飞快地记录着。
“好,张铁,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东陵炎省的正式子民了。”
官员从旁边,拿出了一份崭新的,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书,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你的身份文牒,和你的田契。按照我东陵《均田令》,你家三口,共分得水田五亩,旱地五亩。地点在炎州城外三十里的‘新安里’,那里已经建好了新的村庄和房屋,凭此田契,即可入住领地。”
张铁呆呆地看着那份红色的文书。
- “田……田契?”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官……官老爷,您是说……分给我们……地?”
“没错。”官员点点头,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反应,“女帝陛下的恩赐,耕者有其田。这十亩地,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了。只要按时缴纳国税,任何人,都无权夺走它。”
轰隆!
张铁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响雷。
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拥有一块巴掌大的,属于自己的土地。
他为此拼命劳作,省吃俭用,却连一分地都买不起,反而被层层加码的租子和税负,逼得家破人亡,不得不踏上逃亡之路。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却没想到,在这绝望的尽头,这个他做了一辈子的梦,竟然……成真了?
“这……这……这怎么可能……”
- 他喃喃自语,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摸那份田契,却又像是怕把它碰碎了一样,不敢下手。
“俺……俺不识字……俺是个粗人……俺……”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名官员,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 “不识字没关系,新安里有学堂,大人孩子都可以免费去读书。是粗人也没关系,只要有力气,肯种地,就饿不死,就能过上好日子。”
“拿着吧,张铁。”
官员将那份沉甸甸的田契,郑重地,塞进了他的手中。
“欢迎来到,新世界。”
当那份带着油墨清香的田契,真实地落在掌心时,这个饱经风霜的汉子,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没有哭喊,没有叩头。
只是抱着那份田契,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了压抑了半生,痛苦而又狂喜的呜咽。
同样的一幕,正在新生营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一个满腹经纶,却因得罪权贵而半生潦倒的老秀才,在考功司的登记处,因为能默写出整部《大炎水利图志》,被当场授予七品“司水官”之职,负责协助炎镇山规划全省水利。
一个技艺精湛,却被商会打压,只能做些零活的木匠,因为能画出一种新式织布机的图纸,被军工所的官员如获至宝,当场任命为工坊主事,拨付重金,命他即刻开始生产。
……
希望,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它变成了一纸田契,一张委任状,一个温暖的麦饼,一句“欢迎来到新世界”。
它变得触手可及。
而在边境的另一侧。
那些奉命封锁边境的大炎士兵们,呆呆地看着对面那座灯火通明,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关隘。
看着那些前一刻还和他们一样,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贱民”,下一刻,就成了有地有房,有官可做的“东陵子民”。
一种名为“凭什么”的念头,如同毒草一般,在他们心底疯狂滋生。
他们手中的屠刀,不知何时,变得无比沉重。
他们开始怀疑,自己守卫的,究竟是国家,还是监狱?自己屠杀的,究竟是叛逆,还是……未来的自己?
高墙,并未倒塌。
但人心,已经开始崩塌。
从黑风口开始,沿着数千里的边境线。
一个,十个,一百个……
越来越多的人,拖家带口,冒着被屠杀的风险,从黑暗中走出,奔向那片名为“东陵”的光明之地。
从最初的涓涓细流,渐渐汇聚成了一条……势不可挡的,人力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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