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时光在心里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千万别给人物特写！一特写就容易出故事，一出故事观众就容易共情，一共情我他妈就又要赚钱了！一定要用海量无聊的空镜头，把片长灌满，把观众全部劝退！】
咖啡馆内，一时间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贾科长那皱起的眉头没有舒展，反而锁得更紧了。他死死地盯着鲜时光，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仿佛要把这个年轻人的灵魂从里到外剖开来看个清清楚楚。
鲜时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的那点小九九是不是被这位大师看穿了？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准备找个借口去上厕所的时候。
贾科长的眉头突然间如春风化雨般，缓缓地舒展开了。
他那双冰冷凌厉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以及混杂着震惊与敬佩的……光芒。
他懂了！
他彻底懂了！
这个年轻人，他不是在说“感觉”，他是在用一种最朴素最外行的语言，去描述一种最高级的属于大师的镜头哲学！
“距离感”和“疏离感”？这不就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大师安东尼奥尼，穷其一生在探讨的“现代人的情感疏离”与“交流的困境”吗？！
多拍空镜，用环境来塑造情绪？这不就是日本电影巨匠小津安二郎，最擅长的“留白”的艺术吗？！用空无一物的房间，来映照人物内心的空虚！
用环境的‘在场’，来反衬人物内心的‘缺席’和精神上的‘乡愁’！
这个年轻人，他不是不懂，他他妈是太懂了！懂到了骨子里！
他之所以用这么浅白的语言，不是因为他草包，而是因为他尊重自己，他怕用那些专业的术语会冒犯到一个导演的创作领域！这是一种何等高级、谦逊、体面的情商！
贾科长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大口，试图平复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明白了。”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但却多了一丝温度、一丝遇到知己的颤抖。
“鲜总，您想探讨的，不是纪录片，而是‘诗’。您是想通过一种极度克制、去戏剧化的镜头语言，来探讨在全球化的浪潮下，个体文化身份的迷失与寻找。您要的不是廉价的煽情，而是高级的诗意。不是表面的冲突，而是人物内心最真实的存在状态。”
“鲜总，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真正懂艺术的……资本家。”
“噗——”
鲜时光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白开水，差点当场喷出来。他强行把水咽了回去，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啥玩意儿？
我懂啥了？
我说的那些不都是我上辈子看那些烂片，总结出来的催眠大法吗？怎么到你这儿，就成诗意了？成高级了？还他妈成安东尼奥尼了？
他内心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但他脸上必须保持着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高深莫测的微笑。
“咳咳，贾导，过誉了！可以这么理解。”他强装镇定地说道，“英雄所见略同罢了。”
“不！这不是英雄所见略同！”
贾科长突然激动了起来，他猛地一拍桌子，把邻桌那个刚鼓起勇气拿起手机的网红小姑娘又吓得一哆嗦。
“鲜总！您知道吗！这些年，我找了多少投资人！他们要么让我加明星，要么让我改剧本，要么让我把长镜头剪碎！他们说，我的电影没有商业价值！他们说，观众看不懂！”
“可您！您非但没有提任何商业要求，反而主动要求我去拍那些最不‘商业’、最‘劝退’观众的东西！您鼓励我用长镜头、用空镜，去表达情绪！”
贾科长的眼眶竟然有些泛红。
“我……我等了二十年，终于……终于等到了一个，能真正理解我的创作理念，能看懂我镜头背后那些孤独和坚持的……投资人！”
“鲜总，这个项目我接了！”
他猛地站起身向鲜时光伸出了手，用一种近乎于起誓的语气，郑重地说道：
“士为知己者死！”
“请您放心！我贾科长，定要为您的这份信任，为我们共同的艺术理想，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我一定会拍出一部……一部能让所有追求商业的俗人都当场沉默、无地自容的……伟大的作品！”
鲜时光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变得热血沸腾，仿佛要去炸碉堡的艺术家，机械地伸出手和他握在了一起。
他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在签约一个导演。
他是在忽悠，不，是在策反一个背负着整个艺术圈希望的……悲情英雄。
这剧情……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然而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将这场充满了误解的合作进行到底。
“那个……贾导，关于预算……”他试探性地问道。
“钱的事情，您不用担心！”贾科长大手一挥，此刻的他已经被“知己”的豪情冲昏了头脑，“我知道拍艺术片费钱，但我会尽量为您节省！您给我一个亿，我保证……”
“一个亿？”鲜时光打断了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在贾科长看来充满了“视金钱如粪土”、“我不差钱”的光辉笑容。
他缓缓地，伸出了两个手指。
“贾导，艺术，是无价的。”
“这个项目，我们先期投入……两个亿。”
“如果不够，我们随时可以追加。”
“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为了钱，妥协掉任何一个，您认为有‘诗意’的镜头。”
“轰隆——”
贾科长感觉自己的天灵盖，仿佛被一道闪电给劈开了。
他彻底沦陷了！
眼前这个男人，不是资本家。
他是天使，是圣人，是下凡来普度他这个苦行僧的……活菩萨！
一场史诗级的，从根源上就歪到天际的合作，就此达成。
鲜时光注视着窗外看着午后明媚的阳光，却感觉浑身发冷。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这次，好像又玩得……有点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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