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余烬、银痕与远征之议
朝阳并不能驱散山谷中弥漫的浓重血腥与焦臭气，反而将夜战的惨烈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墙头上，伤者的呻吟与疲惫的喘息交织。墙下，奴兽扭曲的尸体堆积如山，它们铁锈色的皮甲在晨光下更显污浊，惨白的眼珠空洞地望着天空。空气中除了血腥，更残留着那种令人作呕的、仿佛铁锈腐烂般的特有腥臭，以及皮肉烧焦的恶浊气味。
救治工作迅速展开。老巫带领着那些她精心教导的学徒们，忙碌地穿梭于伤者之间。清水被大量取来冲洗伤口，但最棘手的还是那些被腐蚀性涎水灼伤的部位，皮肉溃烂，痛苦异常。老巫拿出了珍藏的所有解毒镇痛草药，捣成药泥仔细敷上，但效果有限。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
清理战场则是一项更加残酷和危险的任务。战士们强忍着恶心和恐惧，用长木杆将奴兽的尸体推下墙头，集中到远处一个提前挖好的深坑中。燧烨下令浇上剩余的猛火油，将其彻底焚毁，以免发生瘟疫或产生其他不可预知的污染。冲天的黑烟和更加难闻的气味整整持续了一天。
阵亡者的遗体被小心地收敛，他们的名字被燧烨亲自用新近推广的简单符号刻在一块专门立起的石板上。沉默的悲伤笼罩着部落，但这一次，悲伤之中更多了一种被淬炼过的坚硬——他们亲眼见到了敌人的残忍与非人，退让唯有灭亡。
燧烨没有沉浸在悲痛中。他仔细检查着战场遗留的痕迹。他注意到，那些被稀释后的“星沙”液体（他们如此称呼那银色液体）击中的奴兽头领，其伤口周围的皮甲不仅脆化，更留下了一种奇特的、仿佛金属被急速冷却后的银灰色结晶痕迹，与周围铁锈色的皮甲截然不同。
“陶，”他唤来工匠首领，指着那结晶痕迹，“能看出什么吗？”
陶仔细观察，甚至用小刀刮下一点粉末，眉头紧锁：“很奇怪……不像我知道的任何东西。它似乎……改变了那怪物皮甲的本质。”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兴奋，“那液体，力量远超想象。我们只用了那么一点，稀释后就有这种效果……若是纯液……”
燧烨沉默地点点头。耗尽那瓶液体是不得已的豪赌，但结果也证明了“先民遗泽”的巨大价值。它不仅是知识，更是实实在在的力量。
接下来的几天，部落进入了紧张的战后恢复与强化阶段。围墙被加固，尤其是曾被奴兽重点冲击的地段，不仅加高，更增设了向外突出的木质平台，便于向下投掷和攻击。针对奴兽的特点，新的防御措施被设计出来：更多的火油储备、带刺的木质拒马被布置在墙外特定区域、甚至尝试制作巨大的、需要多人操作的青铜尖刺拍杆。
冶炼并未因战斗而停止，反而更加紧迫。奴兽的袭击证明，敌人的威胁等级已全面提升，他们需要更多、更好的青铜武器，甚至……渴望获得替代那已消耗的“星沙”液体的力量。
陶和他的工匠团队几乎住在了工棚里。他们对那柄银白短刃的研究有了微小突破：他们发现用这短刃切削打磨出的青铜件，边缘会更加锐利和持久，仿佛它能赋予金属某种独特的“韧性”。他们开始尝试用这短刃作为最终的精加工工具，虽然效率不高，却实实在在地提升了武器品质。
对于那几卷“天书”，进展依旧缓慢，但并非全无收获。一个年轻的学徒在反复描摹那些星象图谱时，无意中发现其某种排列规律与老巫传授的某个用来判断季节变化的古老歌谣隐隐对应！这个发现虽然看似微不足道，却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点燃了一颗微弱的星火，证明这些“天书”并非完全无法理解，它们或许与这个世界固有的规律存在着联系。
然而，最大的变化发生在人心深处。奴兽的恐怖、先民遗泽的神秘、以及燧烨带回的关于广阔世界和远古秘密的信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彻底打破了部落原本相对闭塞的认知。年轻人开始更主动地思考“为什么”，而不仅仅是“怎么做”。一种模糊的、对知识本身的好奇和渴望，开始悄然滋生。
几天后的夜晚，核心会议再次于火塘边召开。气氛依旧凝重，但少了几分恐慌，多了几分决断。
“我们不能等下一次袭击。”燧烨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众人，“奴兽只是爪牙。真正的威胁来自西方，来自那个‘颅骨之口’，来自那个所谓的‘主人’。”
他摊开那张简陋的、标注着“颅骨之口”的地图：“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找到它，了解它，然后……摧毁它。否则，部落永无宁日。”
“但我们的力量……”禾面露忧色，“上次只是防守就如此艰难，远征……”
“正因为防守艰难，才必须出击。”岩沉声道，他身上的伤疤还清晰可见，“我们不能永远被动挨打。必须把战火带到他们的地方去。”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老巫缓缓开口，“关于那条路，关于洞穴里的情况，关于如何应对那种‘排斥’。”她看向燧烨，“‘飞鸟’……他们似乎知道更多。”
燧烨点头：“是的。所以这次远征，目的不是强攻，而是侦查和试探。一支精干的小队，速度要快。我们要找到‘飞鸟’可能留下的更多线索，要尽可能靠近‘颅骨之口’，观察他们的活动规律，寻找可能的弱点。”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同时，我们也需要向‘飞鸟’展示我们的价值和我们的决心。我们不能只是被动接受指引的棋子。”
会议最终决定，由燧烨亲自带领一支十人左右的精锐小队，再次西行。这次的目标更加明确，也更加危险：深入虎穴，寻踪飞鸟，窥探深渊。
准备工作在绝对保密中进行。人员精心挑选，装备尽可能轻便精良，携带了更多的照明、攀爬工具和信号用品。燧烨将那块飞鸟徽章贴身藏好。
出发前夜，燧烨独自一人走上围墙最高处。山谷中，点点火光闪烁，那是族人家的温暖，也是他必须守护的一切。远处，西方的黑暗无边无际，隐藏着未知的恐怖，也或许隐藏着文明的未来。
他握紧了拳头。余烬未冷，新的征途却已开始。
这一次，他不仅要带回情报，更要为部落，也为他自己，寻找一个明确的答案——关于敌人，关于朋友，关于在这个充满远古阴影和现实危机的世界里，人族究竟该如何生存与发展。
晨雾再次弥漫之时，一支更加精悍、目标明确的小队，如同利箭般射向西方的迷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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