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息”的咆哮，如同在江东军士心头烙下了一道焦黑的恐惧印记。接连两日，吕岱的攻势明显缓和，不再进行大规模、不计代价的蚁附攻城，转而以弓弩对射、填塞壕沟、挖掘地道等更为消耗和试探性的手段为主。
江陵城，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王平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下令轮换守城部队，让疲惫不堪的士卒下城休整。甄若组织起来的民夫和工匠，则冒着零星射来的箭矢，加紧修复被砸毁的垛口，补充消耗巨大的守城物资。城内的医馆人满为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和血腥气，但秩序并未混乱，交州带来的战场急救规程和充足的药材储备，最大限度地挽留着生命。
然而，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汹涌。
吕岱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几位将领正在激烈争论。
“都督！那妖火虽厉，然观其使用，必有限制！末将愿率敢死之士，夜袭城墙，专寻其喷火孔穴破坏！”一名悍将抱拳请命。
另一人则持重道：“不可！敌寇戒备森严，夜袭恐中埋伏。依末将看，不如长期围困，断其外援，待其粮尽自溃！”
“围困？”吕岱冷哼一声，将一份后方传来的急报掷于案上，“丁奉那叛贼，伙同海寇，肆虐沿海，焚我盐仓，劫掠漕船！建业一日三催，问我战事何时可定！长期围困？我等得起，主公等不起！”
他站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江陵城防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几个位置：“强攻伤亡太大，围困时不我待。那就换个法子——疲敌、惑敌、乱敌！”
新的风暴，在暗处酝酿。
深夜，江陵城内多处同时起火，虽被及时扑灭，却搞得人心惶惶。调查发现，并非天灾，而是有奸细混入城内，趁机制造混乱。
次日，城头守军发现，江东军阵前出现了更多被捆绑的江陵籍士卒家眷，并且开始日夜不停地向着城头喊话，内容极尽诱惑与威胁，描绘投降后的“美好前景”与抵抗到底的“悲惨结局”。更有甚者，一些被俘后看似侥幸逃脱回来的原江陵守军，回到城中后，却暗中散播“交州欲用降卒为炮灰”、“龙息将尽，城破在即”等动摇军心的流言。
一时间，城内暗流涌动，尤其是原江陵守军集中的营区，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
“王将军，霍峻求见。”亲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王平正在擦拭他的佩刀，闻言头也未抬：“让他进来。”
霍峻快步走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王将军，军中流言四起，部分士卒心生疑虑，甚至……甚至有人私下串联，恐生变故！”
王平将佩刀缓缓归鞘，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霍峻：“霍将军，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霍峻一愣，随即咬牙道：“当以雷霆手段，揪出散播流言者，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然后呢？”王平语气不变，“杀得完吗？杀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正中了吕岱下怀？”
霍峻语塞。
王平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城内零星还未完全熄灭的火头：“吕岱欲乱我军心，我便稳给他看。传令：第一，原江陵籍士卒，凡有家眷在敌阵前者，今日饷银加倍，由甄夫人亲自发放，公示全军。第二，军中伙食，我与他们同锅而食。第三，”他转过身，目光锐利，“你亲自去各营，告诉他们，我交州军法，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从无苛待降卒、以之为炮灰的先例！至于龙息……”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确保门外的卫兵也能隐约听见：“告诉他们，龙息乃天授神物，取之不尽！昨日所用，不过九牛一毛！吕岱老贼若不信，大可再派精锐来试！”
霍峻看着王平沉稳如山的身影，听着这掷地有声的话语，心中的焦躁不知不觉平复了许多。他深深一揖：“末将明白了！这就去办！”
王平的应对，如同定海神针。加饷、同食、主将的亲口承诺，以及那关于“龙息”底气十足的宣言，迅速在军中传播开来。流言的破坏力被有效遏制，军心逐渐重新凝聚。
与此同时，甄若的“经济战”也在悄然反击。她通过秘密渠道，将一批交州新币和简短的信件，设法送到了部分被挟持的家眷手中。信中并无煽动之言，只是客观陈述了江陵城内秩序井然、物资充足、守军待遇优厚的现状，并暗示唯有城池稳固，他们的亲人才有活下去的价值。这些钱和信，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虽未立时掀起波澜，却在那些绝望的妇孺心中，埋下了一丝微弱的希望，间接削弱了吕岱攻心战术的效果。
城外，吕岱很快察觉到了城内的变化。流言效果大减，守军抵抗依旧顽强，甚至几次小规模出击，破坏了他正在挖掘的地道。
“这王平，倒是个角色。”吕岱眯着眼，手指敲打着案几，“还有那甄若，一介女流，竟能将后勤、民心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刘封手下，能人不少啊。”
他感到一丝棘手。强攻代价高昂，疲敌惑敌效果渐微，后方压力与日俱增。
“不能再等了。”吕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传令下去，三日内，打造三十架‘临冲吕公车’！集中所有石炮，给我轰击东城水门及那段喷过火的城墙！我要看看，是他的‘龙息’厉害，还是我的‘临冲’坚固！”
他决定，不惜代价，发动总攻。必须在丁奉造成更大破坏，或是刘封援军抵达之前，拿下江陵！
战争的阴云，再次以更狂暴的姿态，汇聚于江陵城上空。王平与甄若站在城头，看着远方江东军营中彻夜不息的灯火和隐约传来的打造巨型攻城器械的轰鸣声，都知道，决定江陵命运的最后时刻，即将到来。
王平摸了摸怀中一枚小巧的海螺号角——那是丁奉离去前留给他的联络信号。他望向东南方，心中默念：
“丁承渊，你我的约定之时，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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