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翻身下马，披风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尘土。
他阔步上前，深邃眼眸在触及沈朝歌时泛起柔波，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身后跟着的中书令谢蕴，月白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墨发用玉簪松松绾着。
臣谢蕴，参见贵妃娘娘。
他躬身行礼时衣袂垂落如流云，声音温润如古玉相击，目光却只在她月白绫裙上暗绣的云纹处稍作停留，便敛眸垂首，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
沈朝歌执帕轻掩唇角，朱红蔻丹在雪白丝帕上划出优美弧线：
谢大人免礼。
心中却暗潮翻涌，终究还是躲不过与这位权倾朝野的中书令正面相对，若在此时被识破身份，怕是只好鱼死网破了。
她款步上前，将绣着缠枝莲的汗巾递与萧彻，鬓边金步摇随着动作轻颤：
陛下箭术越发精湛，方才那猎鹿之姿，臣妾远远看得心旌摇曳。只可惜这鬼天气热得紧，不然定要拉着陛下讨教几招呢。
尾音婉转如莺啼，眼波流转间，却不着痕迹地掠过谢蕴。
萧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玉璃好生休息，若是在宫宴上累到了，苏大将军，定会连夜提前返京向朕要说法。
初夏宫宴，华灯初上，太液池畔的琼华殿内，仿若人间仙境。
琉璃宫灯高悬，那璀璨的光芒如熠熠繁星洒落，将殿内映照得亮如白昼，金碧辉煌之色尽显无遗。
金丝楠木的案几上，珍馐美馔琳琅满目，仿若一幅绚丽的画卷徐徐展开。
那玉液琼浆在夜光杯中流转生辉，恰似流淌的月华，散发着醉人的芬芳。
丝竹管弦之声悠悠奏响，声声悦耳，宛如山间清泉潺潺流淌，又似林间鸟儿婉转啼鸣，在这殿内萦绕回荡。
舞姬们水袖翻飞，身姿婀娜，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每一个舞步都仿若踏在云端，轻盈飘逸，尽显盛世升平之象，那如梦如幻的场景，令观者皆沉醉其中。
沈朝歌身着霞帔朝服，绣工精致绝伦，金线银线交织穿梭，绣出的凤羽栩栩如生，仿若要破壁而出。她端端然端坐于萧彻下首的左侧尊位，德妃在右侧，其余嫔妃依制而座。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在斜对面不远处，一个身着绯色官袍、正与同僚推杯换盏的中年男子身上——兵部侍郎，吴振。
此人面皮白净，三缕长须，看似儒雅，实则心狠手辣。
南梁宫破那日，正是他亲率一队精兵，屠戮了守卫宫门、誓死不降的最后一批南梁禁军！
那一天
红绸撕碎在宫檐下时，浓烟裹着火星卷上了望仙门的琉璃瓦。
绣金丝的重锦披帛缠住石栏上的剑痕，她听见身后传来青刃低沉的嗓音：殿下当心。
父皇和母后在哪?公主攥住青刃的护腕，沾血的指节泛着青白。
青刃按住剑柄的指节微不可察地蜷了蜷
“我等奉陛下口谕，护公主出宫。”
十二名东辰卫结成圆阵，将朱红宫墙裂口处漏进来的刀光挡在外面。
穿云箭破空的尖啸擦着沈朝歌耳畔掠过，青刃左手挥剑斩落箭矢时，几点滚烫的血珠溅在她绣着兰草的衣襟上。
往西华门！
青刃重剑劈开两名持戟冲来的叛军。
沈朝歌在推搡中回头，看见摘星楼的九重飞檐浸在诡异的绯红里。
父皇总说那是用南海珊瑚磨成的彩漆，此刻却像是被鲜血反复浆洗过。
禁军残部结成最后防线，断剑插进汉白玉地砖的裂口还在冒烟。
青刃突然拽着她矮身钻进假山暗洞，潮湿的青苔蹭过手背时，沈朝歌听见岩壁外传来羽林卫副将沙哑的嘶吼：
护驾——
那声音戛然而止。
暗河的水汽裹着血腥味涌进鼻腔，青刃的剑柄硌得她肋骨生疼。
蜿蜒半刻后，沈朝歌在逼仄的甬道尽头望见了月光。
然而当最后一名东辰卫推开青石板时，漫天星子骤然被火光吞没。
摘星楼烧起来了。
沈朝歌喉咙里逸出半声呜咽，却被青刃用染血的手掌捂住。
灼热的气流卷着火星掠过面颊，她看见父皇扔掉火把，和母后相拥在一起。
父皇的十二章纹冕服在火中翻飞如泣血的玄鸟，母后的凤冠碎成千万点金芒，融进映红半座宫城的烈焰里。
那些总在她生辰时奏响的韶乐，此刻化作梁木爆裂的哀鸣。
殿下看不得。
青刃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握着剑柄的右手青筋暴起。
他的影子在火光中摇晃着，落在残破的宫墙上竟像是两道人影交叠。
火舌舔舐夜空时，西面的宫墙轰然坍塌。
青刃突然扯着她扑向暗渠，三支弩箭钉入他们方才立足的砖石。
沈朝歌呛了口水，又亲眼见证了父皇母后的自焚，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回忆戛然而止。
此时，宽大的云袖下，沈朝歌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一个小小的、冰冷的瓷瓶。
时机已到。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正酣，欢声笑语与丝竹之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沈朝歌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斟满的御酿金波，那酒液在杯中荡漾，仿若金色的波光粼粼。
她脸上漾起明媚娇艳的笑容，仿若春日里盛开的最艳丽的花朵，身姿摇曳生姿，那裙裾迤逦拖曳在地，环佩叮当声响彻，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众人皆为其风姿所倾倒。
“吴侍郎。”
沈朝歌声音清越，仿若空谷幽兰之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媚意，在这喧嚣的殿内清晰可闻
“本宫听闻侍郎乃国之栋梁，陛下肱骨，特来敬侍郎一杯。”
吴振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双手举杯，躬身行礼：
“贵妃娘娘折煞微臣了！微臣惶恐！”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能被贵妃当众敬酒，无疑是大大的脸面。
就在吴振躬身、沈朝歌举杯欲碰的刹那——
“哎呀！”
一声短促的娇呼响起！
只见沈朝歌的脚仿佛被自己繁复的裙裾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
手中那杯满溢的金波玉液，如同失了控的泉流，不偏不倚，尽数泼洒出去！
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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