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平原上，日军频繁举行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坦克的履带碾过初春的田野，飞机的轰鸣声撕裂天空，枪炮声不绝于耳。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报道着这些“演习”，字里行间充满了浓烈的火药味和毫不掩饰的军事威胁。北平、天津等地，日军与当地中国驻军的摩擦事件急剧增多，冲突一触即发。战争的阴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北方沉沉压向南方。
上海租界，这座看似依旧繁华的不夜城，也早已被这日益逼近的战争阴影所笼罩。街道上，穿着和服、趾高气扬的日本侨民数量似乎更多了，他们聚居的虹口一带，日本商铺和机构的旗帜挂得愈发张扬。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些腰挎武士刀、三五成群、四处滋事的日本浪人，活动也越发猖獗。他们时常在公共租界和华界的交界处寻衅，与中国市民发生冲突，气焰嚣张，而租界的巡捕房往往态度暧昧，处置不力。
码头上，气氛更是凝重。悬挂太阳旗的日本商船和军舰进出港口的频率明显增加，一些平日不常见的、吨位更大的军用运输船也开始频繁靠泊日晖港等日方控制的码头。装卸的货物往往用厚重的油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由全副武装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看守，严禁任何人靠近窥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压抑。
陆震云的眉头终日紧锁。他的码头生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影响和监视。日方控制的航运公司开始挤压华商船运的空间，各种检查和刁难层出不穷。他安插在码头和各处的眼线不断传回令人不安的消息：杜明诚与那个昭和商社的经理龟田，以及一些日军驻沪机构的军官，往来极其密切，几乎到了公开化的程度。他们频繁出入高级料亭和俱乐部，密谈的内容无人知晓，但杜明诚手下的势力却借着日方的撑腰，在码头上更加横行霸道，不断蚕食着陆家的地盘和生意。
“大哥，杜明诚那孙子，昨天又扣了我们两批运往南方的丝绸，说是‘手续不全’！”小七愤愤不平地汇报，额角青筋跳动，“分明就是找茬！他跟那个龟田，前天晚上又在‘虹口料理’喝到半夜，出来的时候勾肩搭背，肯定没憋好屁！”
陆震云站在码头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江面上来往的船只，其中一艘日本军舰的灰色舰影显得格外刺眼。他面色冷硬，眼神锐利如鹰。“继续盯紧他们。特别是他们经手的、所有用军用船只运输的货物，清单、时间、目的地，能摸清多少算多少。”他沉声下令，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和警惕。
顾清翰那边的压力也与日俱增。学校里的日籍教员言行越发微妙，有时会看似无意地打听一些关于上海防务设施或民众情绪的消息。租界内亲日的报刊开始加大舆论攻势，散播“中日亲善”、“共同防共”的论调，同时 subtly 贬低中国军队的抵抗意志和能力。他通过周掌柜的渠道和那台隐秘的电台，与上级保持着联系，传递着上海日益紧张的局势信息。
他敏锐地感觉到，一张巨大的、危险的网正在以上海为中心，悄然收紧。
这天傍晚，顾清翰刚从学校回到陆公馆书房，准备整理近日观察到的信息，书桌上那台伪装成留声机的隐秘电台的指示灯，突然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闪烁——这是有紧急密电传入的信号。
顾清翰心中一凛，立刻反锁了书房门，拉严窗帘，熟练地戴上耳机，开始接收并翻译电文。
随着解码的文字一个个在纸上显现，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电文的内容比他预想的还要严峻和紧迫。
译完全文，他放下笔，拿起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出书房，去找正在楼下核对账目的陆震云。
陆震云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顾清翰异常凝重的神色，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账本：“怎么了？”
顾清翰将手中的译电纸递给他，声音低沉而清晰：“刚收到的紧急指令。上级判断，日军大规模全面侵华的意图已经明确，战争很可能无法避免，而且时间不会拖得太久。”
陆震云接过电文，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字句，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眉宇间凝结起骇人的风暴。
电文继续写道：“……上海作为远东重要战略枢纽，必是日军重点目标。其长期经营，物资储备必丰。命你处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摸清日军及其代理人在沪的战略物资储备具体地点、种类、数量，以及其秘密运输线路和计划。此项情报至关重要，关乎未来战事布局与应对。万分紧急，务必谨慎，优先确保安全。”
指令简短，却字字千钧，带着扑面而来的硝烟味和沉甸甸的责任。
陆震云捏着电文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抬起眼，看向顾清翰，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无比沉重的压力和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山雨，终于要来了。
不再是遥远的担忧和猜测，而是迫在眉睫的、必须直面的巨大风暴。
“杜明诚……”陆震云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神冰冷锐利，“他和日本人勾搭这么久，这些东西，他肯定知道内情，甚至可能直接参与。”
顾清翰重重地点了点头：“必须从他那里打开突破口。但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危险。”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陆震云将电文纸紧紧攥在手心，目光投向窗外灰暗的、仿佛蕴藏着无限风暴的天空，声音低沉而决绝：
“再危险，也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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