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前后,上海的天空,那积压了八年之久的、厚重得令人窒息的密云,终于被来自远方的狂风吹开了一道缝隙。日本即将投降的消息,已不再是秘密,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所有封锁,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汹涌流淌。压抑已久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解脱感,在暗流下剧烈地涌动。
仓库里,最后几天的紧张和忙碌达到了顶点。小七、阿成、大壮等人进进出出,带来各种混乱却激动人心的消息:日军士兵开始成建制地撤出某些据点,武器被收缴;伪政府机构人去楼空,文件散落一地;76号的特务作鸟兽散,拼命销毁罪证;街上开始有人大胆地挂出隐匿多年的国旗……每一则消息,都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顾清翰和陆震云站在仓库中央,处理着纷至沓来的信息,下达着最后的指令,协调着各方的行动。他们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淬火的星辰,燃烧着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火焰。胜利的实感,从未如此真切地撞击着他们的心脏。
八月十四日深夜,喧嚣暂歇。小七他们都已派出去执行最后的维稳和接应任务。仓库里只剩下顾清翰和陆震云两人。连续多日的高度紧张和体力透支,让两人都到了极限。但他们毫无睡意。
陆震云沉默地走到仓库一角,沿着锈迹斑斑的铁梯,爬上了仓库平坦的屋顶。顾清翰略一迟疑,也跟了上去。
屋顶视野开阔。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拂着他们沾满灰尘和汗水的衣衫。头顶,是上海罕见的、清澈的夜空,墨蓝色的天幕上,繁星闪烁,银河依稀可见。东方天际线的尽头,已经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鱼肚白。黎明,真的要来了。
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种奇异的寂静里。往日的警笛、哨声、巡逻队的皮靴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期待的、紧绷的宁静。远处,零星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欢呼和鞭炮声,很快又沉寂下去,仿佛怕惊扰了这历史性的一刻。但那种即将破土而出的狂喜,已经弥漫在空气里,无处不在。
两人并肩站在屋顶边缘,望着脚下这座饱经沧桑的城市轮廓。黑暗中,无数窗户后面,想必也有无数双和他们一样期盼的眼睛,在等待着天亮。
陆震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高大的身影在微光中显得格外挺拔。他经历了太多生死,手上沾过血,也流过血,心早已磨砺得如同铁石。但此刻,望着那天际即将喷薄而出的光亮,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酸楚的柔软情绪,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八年,太久了。久到几乎忘了和平的模样。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顾清翰身上。顾清翰也正凝望着东方,清瘦的侧脸在晨曦微光中显得异常平静,但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同样汹涌的波澜。这个曾经的书生,用单薄的肩膀扛起了最沉重的担子,在黑暗中走了这么久,终于走到了尽头。
陆震云伸出右手,轻轻握住了顾清翰垂在身侧的、冰凉的手。他的手掌粗糙,布满茧子和伤痕,却带着灼热的温度。这个动作自然而坚定,没有任何犹豫。
顾清翰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他转过头,看向陆震云。四目相对,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与最初的光明交织的时刻,彼此眼中都映照着星辰和对方的身影。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握之中。是告慰,是庆幸,是劫后余生的珍重,更是跨越了生死、无需言说的承诺。
陆震云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肯定:
“清翰,天……快亮了。”
顾清翰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视线,但他嘴角却缓缓扬起,绽开一个无比清晰、带着泪光的微笑。他用力回握住陆震云的手,指尖传递着同样的力量和温度,声音轻而坚定,如同誓言:
“嗯。震云,我们一起……迎接它。”
晨风拂过屋顶,吹动他们的衣角。东方,那抹鱼肚白正在迅速扩大,染上淡淡的金边。黑夜即将褪去,黎明不可阻挡。他们紧握双手,并肩而立,如同两座历经风雨、终于迎来朝阳的礁石,静静地等待着,那第一缕真正属于光明和胜利的阳光,刺破苍穹,照亮这片苦难深重、却终将焕然新生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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