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晴——！”
苏云舟的嘶吼声在月球基地坚固的合金廊道内冲撞、回荡，那声音里蕴含的并非神力，而是一种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与暴怒。他像一头被刺穿心脏的雄狮，身影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流光，疯了一般在生活区的每一个角落反复穿梭。神念以前所未有的、近乎自毁的强度疯狂扫掠，穿透每一寸墙壁，每一块地板，每一个通风管道，甚至不顾规则反噬带来的灵魂撕裂感，强行将感知延伸至月表，扫过冰冷荒芜的环形山与深邃的宇宙空间。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那种血脉相连的、温暖柔软的生命感应，消失了。彻底地、干净地，从这个他所能触及的宇宙范围内，被硬生生抹除。原地只留下那几株兀自摇曳、发出清脆铃声的“风铃草”，以及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却如同毒蛇信子般冰冷恶心的虚空余烬。这气息他认得，属于星盟那些藏头露尾的“潜行者”！
“找！给我找！翻遍月球！扫遍近地轨道！就算把太阳系犁一遍也要把我女儿找出来！”苏云舟猛地抓住闻讯赶来的唐凌的肩膀，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那双曾经映照星河、蕴含生机的眼眸，此刻赤红如血，充斥着一种唐凌从未见过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疯狂与绝望，“调动所有卫星！所有探测器！联系地球上所有还能运转的观测站！快——！！”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崩溃的命令。
唐凌被他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刺得心头发颤，但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立刻转身，用最高权限将命令传达下去。整个月球基地，乃至地球上所有接收到指令的残存力量，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蜂巢，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无数的探测波束如同梳子般扫过预定空域，光学望远镜对准了可能存在异常的空间节点，巡逻舰队紧急升空，在漆黑的幕布上搜寻着任何一丝不谐的涟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一把钝刀，在苏云舟的心头反复切割。他僵立在女儿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充满戾气的雕像。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晴晴甜甜的笑容，她奶声奶气叫“爸爸”的样子，她好奇地触摸月光苔时那专注的神情，她赖在小花园不肯走的娇憨……这些画面越是清晰，此刻那空荡荡的感觉就越是刺骨剜心。
什么神明威严，什么规则压制，什么战争计划，在这一刻，全都失去了意义。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弄丢了女儿的父亲。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神魂都碾碎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宇宙深空，将他彻底吞噬。他甚至愿意用自己永恒的神格、用这身被规则束缚的力量、用一切的一切，去换回女儿平安无事。
“爸爸……爸爸会不会不要晴晴了……”
“不会！爸爸永远不会不要晴晴！”
往日的承诺言犹在耳，此刻却成了最残酷的讽刺。他连保护她都做不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整个基地都凝固时，基地中央控制室的超级计算机，发出了急促的、代表最高优先级外部通讯请求的蜂鸣声。屏幕上闪烁着一个来源未知、加密等级高到离谱的信号源。
若是平时，这种可疑信号会被立刻隔离、分析。但此刻，任何一丝可能与晴晴相关的线索，都足以让苏云舟失去所有理智的判断。
“接！”他几乎是吼出了这个字，身影一闪，已出现在控制室内，死死盯住巨大的主屏幕。
屏幕闪烁了几下，雪花散去，一个清晰的、让苏云舟心脏骤停的画面跳了出来——
是晴晴！
她被禁锢在一个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透明力场中，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身上还穿着那套印着小兔子的粉色居家服，但原本红润的小脸此刻苍白得吓人，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长长的睫毛被濡湿，粘在眼眶下。她似乎害怕极了，小肩膀不住地颤抖，小嘴瘪着，强忍着没有放声大哭。
“爸爸……！”当她看到屏幕这端的苏云舟时，那强忍的恐惧和委屈终于决堤，带着浓重哭腔的、奶声奶气的呼唤，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苏云舟的心脏。
“晴晴！！”苏云舟猛地扑到屏幕前，双手下意识地想要穿透那虚拟的影像，将女儿拥入怀中。他眼中的赤红被瞬间涌上的水光覆盖，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和心痛而剧烈颤抖，“别怕！晴晴别怕！爸爸在！爸爸在这里！看着爸爸，不要怕！”
他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可靠，像一个能撑起一切的父亲，但那微微扭曲的面容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恐慌，出卖了他此刻真实的内心。
“爸爸……晴晴好怕……这里好黑……有奇怪的声音……”晴晴的小手贴在力场内壁上，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爸爸快来接晴晴回家……”
“爸爸一定会来的！一定会！”苏云舟几乎是吼着做出承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的腥甜，“等着爸爸！谁也不能伤害你！爸爸发誓！”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毫无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插入了这令人心碎的父女对话中。
“啪、啪、啪……”
伴随着几声模拟出来的、充满嘲讽意味的掌声，观察者那流动着银色光泽的非人形态，缓缓出现在全息投影的另一侧，与哭泣的晴晴并排。
“真是……感人至深的父女情啊。”观察者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动”，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观察实验室小白鼠挣扎般的冰冷兴趣，“苏云舟先生，或者，我更应该称呼您为……‘园丁’？”
苏云舟猛地抬头，目光如同两柄淬火的利剑，瞬间锁定观察者，那滔天的杀意几乎要透过屏幕实质化：“放了她！”
观察者无视了那足以令星辰战栗的怒火，依旧用那平板的语调陈述：“您的行为，严重干扰并破坏了星盟既定的‘清理’计划。一个低等文明的意外变量，本不该拥有如此……麻烦的自主性。”
它的“目光”（如果那算目光的话）扫过力场中瑟瑟发抖的晴晴。
“现在，我们提供一个选择。一个可以确保这个幼体……暂时安全的选择。”
苏云舟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他知道，对方的条件来了。
“请阁下，主动前往流放之地——‘罪恶星球’，坐标已附上。”观察者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个在星盟内部都令人闻之色变的禁忌之名，“那里环境‘独特’，非常适合阁下这样的存在进行……‘冷静的思考’。”
“只要您乖乖听话，安心待在那里，”观察者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您的女儿，自然不会受到额外的‘伤害’。当然，她的生存环境能否得到‘改善’，也完全取决于阁下的……‘配合程度’。”
赤裸裸的威胁！用晴晴的安危，作为逼迫他自我放逐的筹码！
苏云舟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压抑而微微颤抖。他明白，这就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他唯一弱点的、精心设计的阳谋。去了，生死难料，地球失去支柱，人类文明前景黯淡；不去，晴晴必将遭受难以想象的折磨，甚至……
他看着屏幕上女儿那充满恐惧和依赖的泪眼，听着她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
什么人类存亡，什么文明延续，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遥远和模糊。
他只是一个父亲。
一个必须保护女儿的父亲。
苏云舟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仿佛吸入了整个宇宙的冰冷与绝望。他眼中的疯狂、暴怒、挣扎，最终沉淀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屏幕，直视观察者，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
“坐标。”
观察者似乎对他的“顺从”毫不意外，一道复杂的数据流瞬间传输了过来。
“很好。期待阁下在‘罪恶星球’的……‘精彩表现’。”银色的光泽微微波动，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漠然。
通讯瞬间中断，屏幕陷入黑暗。
控制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唐凌和其他工作人员全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们看着苏云舟依旧挺直却仿佛承载了整片星穹重量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苏云舟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最后定格的是晴晴带泪的小脸和那声“爸爸快来”。
再睁开时，那眼底只剩下冰封的星河与燃烧的决意。
为了女儿，纵然前方是九幽地狱，是永罚深渊，他亦……万死不辞。
逆鳞已触，神怒将临。只是这怒火燃烧的方向，首先，是那为他而设的、通往未知绝境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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