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茅山来客
夜色深沉，扎纸店门前的灯光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圈暖黄。张清玄站在车旁，目光如电，射向胡同深处那片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阴影。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凛冽，如同出鞘的利剑，与平日那副闲散模样判若两人。
胖子和陈子轩刚下车，被老板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林瑶也察觉不对，手悄然按在了腰后的特制装备上。
“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张清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在寂静的胡同里回荡。
阴影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即，两道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前面是一位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穿着一身简洁的红色运动装，身姿挺拔，马尾辫高高束起，露出一张明媚娇艳的脸庞。此刻，这张脸上带着几分倔强和难以掩饰的忧色与愧疚。她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男子，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道袍，身形挺拔，面容俊朗，但眼神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看向张清玄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敌意。
看到这两人，尤其是那红衣女子，张清玄墨镜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体内平稳跃动的星火，似乎也因这故人的出现，而泛起了一丝微澜。
“清玄师兄……”红衣女子，凌薇，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复杂地望着张清玄，“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旁边的青衣道士，明远，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张清玄，你倒是会躲清静！在这市井之地，开着这等晦气店铺，真是丢尽了茅山的脸面！”
胖子一听就不乐意了，虽然他怂，但护主之心还是有的，尤其是对方明显来者不善。他梗着脖子，壮着胆子道：“喂！你怎么说话呢！我们扎纸店怎么了？一不偷二不抢，凭手艺吃饭！总比某些人穿的人模狗样，说话阴阳怪气的强！”
明远目光一厉，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压向胖子：“哪里来的蝼蚁，也敢妄议我茅山之事！”
胖子只觉得呼吸一窒，脸色瞬间发白。
就在这时，张清玄轻轻往前踏了半步，那股压在胖子身上的压力瞬间冰雪消融。他推了推墨镜，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的店，我的人，还轮不到外人来教训。”
他目光转向凌薇，忽略了她眼中那份泫然欲泣的哀伤，直接问道：“你们找我，何事？”
凌薇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情绪：“师兄，当年之事……是我们对不起你！师父他……他后来也后悔了！我们此次下山，就是奉了师命，寻你回去！”
“回去？”张清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无奈，“回哪里去？茅山还有我张清玄的立足之地吗？”他目光扫过明远，“更何况，有些人，似乎并不欢迎我。”
明远被他目光一扫，感觉像是被冰冷的针扎了一下，心中嫉恨更甚，冷笑道：“你以为茅山是你想走就走，想回就回的地方？更何况，你如今修为尽废，回去又能如何？当一个废人，徒惹人耻笑吗？”他刻意加重了“修为尽废”四个字。
凌薇急忙拉住明远：“明远师兄！你少说两句！”她又看向张清玄，急切道：“师兄，你别听他胡说！师父说了，只要你肯回去，他必定想办法帮你恢复修为！当年……当年是玄冥大师兄他构陷于你！我们都被他骗了！”
听到“玄冥”这个名字，张清玄周身的气息更加冰冷了几分。“构陷？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他语气依旧平淡，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平淡下的暗流汹涌，“玉衡真人为了所谓大局，选择牺牲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弟子时，可曾想过今日？”
凌薇脸色一白，嘴唇翕动，却无言以对。明远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怒道：“张清玄！你竟敢直呼掌门名讳，还出言不逊！”
“名字起了，不就是让人叫的？”张清玄语气带着一丝懒洋洋的讥诮，“至于出言不逊……我只是陈述事实。”他顿了顿，看向凌薇，“玄冥如今何在？茅山既然知道是他构陷，为何不清理门户？反而让他逍遥法外，弄出如今这许多事端？”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玄冥的威胁，远比眼前这两人的到来要紧迫得多。
凌薇脸上浮现出痛苦和无奈：“玄冥师兄……他叛出茅山后，就彻底失去了踪迹。他天赋极高，心思缜密，又掌握了诸多禁术，行踪诡秘。掌门师尊也曾数次派人搜寻，却都无功而返。而且……而且茅山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启齿，“有人认为他终究是茅山弟子，罪不至死；有人忌惮他掌握的力量和可能留下的后手；更有人……或许暗中认同他那套‘人性本恶’，‘鬼道秩序’的理念……加上师兄你当时已被逐出门墙，谁还会为了一个弃徒，去大动干戈地追杀一个已经消失的天才师兄？”
这话如同冰冷的刀子，剖开了名门大派光鲜外表下的龌龊与无奈。利益权衡，派系斗争，明哲保身……有时候，人心里的鬼，比山下的鬼更难对付。
张清玄沉默了片刻。这些，他当年被废去修为、逐下山时，就已经想到了。只是如今亲耳听曾经的师妹说出来，心中那早已结痂的伤口，似乎又被轻轻撕开了一道缝隙，渗出一丝冰冷的凉意。
他身后的林瑶、胖子、陈子轩都听得心神震动。他们这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老板的过去，听到那名为“茅山”的庞然大物内部的阴暗面。
“所以，”张清玄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们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还是说，茅山如今遇到了连玄冥都解决不了的麻烦，需要我这个‘废人’回去救场？”
凌薇急忙摇头：“不！不是的！师兄，我是真心想弥补当年的过错！我……”
“不必了。”张清玄打断她，语气决绝，“过去的已经过去。我张清玄如今只是这间扎纸店的老板，与茅山再无瓜葛。你们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
“师兄！”凌薇急了，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的衣袖。
张清玄却微微侧身，避了开去。“胖子，子轩，回去了。”他转身，不再看那两人，径直走向扎纸店门口。
胖子连忙应了一声，拉着还有些发懵的陈子轩跟上。林瑶深深地看了一眼凌薇和明远，也转身跟上，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两人带来的麻烦，恐怕不会就此结束。
明远看着张清玄毫不留恋的背影，气得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凌薇则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店门，眼圈终于红了，泪水无声滑落。
回到店里，气氛有些凝滞。胖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张清玄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想开口安慰两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挠挠头，憋出一句：“老板……那个，明天早上想吃啥？我去买。”
张清玄瞥了他一眼，似乎被他这拙劣的转移话题方式逗了一下，周身冰冷的气息缓和了些许。“随便。”他走到柜台后，拿起那个紫砂壶，却发现壶是空的。
陈子轩机灵地赶紧跑去烧水。
林瑶看着张清玄，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清玄，那两个人……如果需要，我可以……”
“不用。”张清玄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接拒绝，“茅山的事，外人插手只会更麻烦。”他顿了顿，补充道，“谢谢。”
林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她知道，有些心结，只能他自己解开。
过了一会儿，水烧开了。陈子轩泡好茶，递给张清玄。他接过，吹了吹热气，慢慢啜饮着。温热的茶汤入喉，稍稍驱散了心底泛起的寒意。
“老板，”胖子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小声问道，“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就是您的小师妹？长得挺漂亮的……”他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这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清玄放下茶杯，推了推墨镜，目光似乎透过店门，看向了遥远的过去。他没有回答胖子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红尘万丈，各有各的路。”
他不再言语，店内只剩下茶水滚过喉咙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属于这座城市的、遥远的喧嚣。
胡同外，凌薇擦干了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对身旁依旧愤愤不平的明远道：“明远师兄，我不会放弃的。既然找到了师兄，我就一定要弥补当年的过错，帮他恢复修为！”
明远看着凌薇倔强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爱慕、不甘与深深的忧虑，最终化为一声冷哼：“随你！不过你别指望我会给他好脸色！”
夜色更深，新的波澜，已然因这旧日同门的到来，而悄然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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