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通往王都的官道上,柯罗诺斯家族的黑金纹章车队,如同一道沉默的铁流,碾过泥泞。
车队最前方,埃德温公爵独自坐在一辆马车里。
他就像一座行将倾颓的雕像,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梅耶尔则在后面的主车厢。
车厢宽大得有些奢侈,南丁格尔坐在他对面,正在一丝不苟地整理着文件,连马车的颠簸都无法影响她指尖的稳定。
突然。
尖锐的呼哨声刺破了旅途的宁静。
紧接着是兵刃碰撞的脆响,还有临死前的惨叫。
车队猛地停了下来。
南丁格尔脸色一变,立刻就要起身。
“坐下。”
梅耶尔的声音很轻,他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南丁格尔的动作僵住,只能从车窗的缝隙向外看去。
前方不远处,一小队挂着王室徽记的马车,正被上百名凶悍的强盗围攻。
那些强盗根本不是乌合之众。
他们配合默契,下手狠辣,招招致命。
王家侍卫虽然装备精良,但寡不敌众,已经倒下了一大片。
一个独眼龙模样的强盗头子,狞笑着一刀劈翻了最后的侍卫队长,舔了舔刀刃上的血,朝着最华丽的那辆马车走去。
就在这时。
最前方那辆属于埃德温公爵的马车,门开了。
埃德温走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强盗,只是抬起手,对着混乱的战场,轻轻挥了一下。
没有咒语。
没有法阵。
世界,安静了。
那上百名还在叫嚣拼杀的强盗,连同他们的头领,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凝固。
每个人的脸上,都还保持着上一秒的狰狞与贪婪。
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霜华,覆盖了他们的身体。
延迟爆发。
将早已准备好的法术,在一瞬间全部释放。
埃德温公爵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自己的杰作,他只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马车里,车门重重关上,隔绝了一切。
梅耶尔睁开了眼睛。
他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踩着泥泞,从那些被时间冻结的“冰雕”之间穿过,走向那辆幸存的王室马车。
残存的几个侍卫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手里的剑都在发抖。
车门旁,站着一个少女。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宫廷长裙,裙角却在这样泥泞血腥的环境里,干净得没有沾上一点污渍。
“感谢您的帮助。我是奥菲莉亚。”
七皇女,奥菲莉亚。
传闻中,帝国最美丽,也最不谙世事的珍珠。
此刻,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正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助与好奇,打量着周围这诡异的景象。
少女的马车坏了。
车轴断得非常彻底,就像被什么巨力硬生生砸断的。
梅耶尔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贵族式微笑,向她发出了邀请。
“殿下如果不介意,可以乘坐我的马车,先行前往王都。”
奥菲莉亚的眼中,立刻涌上感激的泪水,她提着裙角,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
“多谢您,柯罗诺斯少爷。”
回到梅耶尔的车厢。
南丁格尔已经为新来的客人准备好了热茶。
奥菲莉亚捧着茶杯,小口啜饮着,姿态优雅得如同教科书,她用那双水汽氤氲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梅耶尔。
“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
“如果不是您和公爵大人……”
她的话没有说完,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用手帕轻轻按了按眼角。
梅耶尔没有接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直到车厢里的空气都变得有些尴尬。
然后,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殿下。”
“您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梅耶尔的身体微微前倾,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但说出的话,却让奥菲莉亚的动作停顿了。
“为什么,他们会选择在这里袭击您?”
奥菲莉亚握着茶杯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
车厢内温暖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冰冷而稀薄。
她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怯生生,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随即又化作更加浓郁的无辜与茫然。
“柯罗诺斯少爷,您在说什么?”
七皇女的声音柔弱得能滴出水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真诚的困惑。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梅耶尔笑了。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解释。
那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上,笑容温和得像是春日暖阳。
“没什么。”
“只是觉得殿下您,十分有魅力。”
他向后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姿态彻底放松下来。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却映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将奥菲莉亚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奥菲莉亚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她就调整过来,重新挂上了那副天真烂漫的表情,开始和梅耶尔聊起了王都的趣闻。
他们有说有笑,气氛热络。
一个像是初出茅庐,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年轻贵族。
一个像是养在深宫,不谙世事的纯洁公主。
车厢里的氛围,融洽得无懈可击。
坐在一旁的南丁格尔,低着头,假装在整理手中的文件。
可她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对面。
七皇女身上那件看似简约的裙子,每一寸蕾丝都绣着昂贵的魔法金线。
就连她喝茶时,那无意间翘起的小指,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
南丁格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
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墨绿色长裙,手肘处已经磨得有些薄了。
她握着羊皮纸卷的手,指节因为常年书写而有些粗糙。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然爬上心头。
那是一种自卑。
一种被排斥在另一个世界之外的,无力感。
……
帝都,雷霆之城。
这座以风暴与闪电命名的城市,罕见地迎来了万里无云的晴天。
咸腥的海风吹过宽阔的街道,却吹不散空气里那股凝滞的,属于权力的味道。
车队驶入城门,马蹄踏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发出的回响都带着一种被压抑的沉闷。
车厢内,奥菲莉亚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那双水汽氤氲的眼睛再次望向梅耶尔,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依赖。
“柯罗诺斯少爷,这次回到王都,我一定要好好向父皇禀报您的功绩。”
“如果没有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梅耶尔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他微微颔首。
“能为殿下分忧,是柯罗诺斯家族的荣幸。”
“不过,殿下以后出行,还是要多加小心。”
“毕竟,不是每一次,我们都能‘恰好’路过。”
奥菲莉亚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车厢里的空气,陡然变得有些凉。
她很快恢复了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甚至俏皮地眨了眨眼。
“您说的是。”
“下次我一定紧紧跟在父皇身边,再也不乱跑了。”
坐在一旁的南丁格尔,死死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膝上的文件。
公主身上那股昂贵的香料气息,混杂着她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优越感,让南丁格尔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她甚至不敢抬起头,去看梅耶尔的表情。
……
马车在一座极尽奢华的府邸前停下。
这里是七皇女在宫外的住所。
梅耶尔先行下车,然后绅士地伸出手,扶着奥菲莉亚走下马车。
“多谢您,柯罗诺斯少爷。”
奥菲莉亚提着裙角,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梅耶尔。
她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眼神却不再是车厢里的柔弱。
“希望您和公爵大人,在王都能一切顺利。”
“父皇他,可是很期待与您见面呢。”
她特意在“期待”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梅耶尔微笑着回望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波澜。
“我们也是。”
送走了这位公主,车队继续前行,最终在柯罗诺斯家族位于王都的宅邸前停下。
埃德温公爵从第一辆马车上走下,走进了大门。
梅耶尔正要跟上,一个身穿王室侍从官服饰的男人,带着两队盔甲鲜亮的士兵,已经等在了门口。
侍从官面无表情,声音像是金属摩擦。
“梅耶尔·柯罗诺斯先生,埃德温·柯罗诺斯公爵。”
“陛下有请。”
他的语气里没有请求,只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南丁格尔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梅耶尔却只是回头,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
“老师,你先进去休息吧。”
“我和父亲,去去就回。”
随后,他凑到了南丁格尔的耳边悄声说了句:“其实老师你也很有魅力。”
南丁格尔不知所措的攥紧了手中的资料,脸色微红。
……
金碧辉煌的宫殿,穹顶高得令人心生敬畏。
巨大的立柱上雕刻着历代君王的功绩,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权力的压迫感。
梅耶尔跟在父亲身后,走在光洁得能倒映出人影的地板上,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被无限放大。
王座之上,凯涅吉斯七世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击着扶手。
他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威严的帝王,反倒像一个精于算计的富商,只是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明,让人不寒而栗。
“我的公爵,还有,年轻的继承人。”
皇帝终于开口,他甚至没有从王座上起身。
“感谢你们,救了我的小奥菲莉亚。”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感激。
“一群不长眼的强盗,竟然敢在王都附近撒野,真是脏了我的土地。”
埃德温公爵深深地弯下腰。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凯涅吉斯七世的目光,越过埃德温,落在了他身后的梅耶尔身上。
“抬起头来,孩子。”
梅耶尔依言抬头,平静地与王座上的男人对视。
“我听奥菲莉亚说,是你父亲,只用了一招,就解决了上百名强盗?”
皇帝的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柯罗诺斯家族的力量,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梅耶尔不卑不亢地回答。
“是父亲提前布置的法术,只是运气好,那些强盗恰好出现。”
“运气?”
凯涅吉斯七世笑了,那笑声在大殿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你们柯罗诺斯家族,最擅长的,不就是把‘运气’变成‘必然’吗?”
他站起身,缓缓走下台阶,踱步到梅耶尔面前。
他伸出手,重重拍了拍梅耶尔的肩膀。
“真是个出色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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