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顺着胖子商人的指引，走进了巷子的最深处。
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链招牌，悬挂在通往地下的入口上方。
还没等靠近，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与绝望气息就扑面而来。
那不是嗅觉能闻到的味道，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恶臭，让梅林眼眶中的魂火都微微收缩。
他拉了拉兜帽，走下潮湿的石阶。
眼前的景象，宛如人间炼狱。
巨大的钢铁囚笼，一个挨着一个，沿着墙壁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笼子里，关押着各式各样的“货物”。
一个身高接近三米的熊人壮汉，浑身肌肉虬结，正用身体疯狂地撞击着铁栏，发出沉闷的巨响，喉咙里是野兽般的咆哮。
他旁边的笼子里，一个北地女人麻木地靠着冰冷的墙壁，她有着亚麻色的长发和漂亮的脸蛋，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空洞得看不到任何东西。
更远处，一个雪狐族少女蜷缩在角落，毛茸茸的白色尾巴紧紧抱在怀里，身体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
一个戴着独眼眼罩，手里拎着一条长鞭的男人注意到了梅林。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怪人，嘴角咧开一个轻佻的笑。
“新来的客人？”
“想找点什么乐子？”
他甩了一下手中的长鞭，鞭梢在空中发出一记清脆的爆响。
“我带您逛逛。”
男人自顾自地在前面带路，长鞭的末梢在地上拖行，划出湿漉漉的痕迹。
“这边，是角斗士区。”
他指着那些关押着兽人壮汉的笼子，语气充满了炫耀。
“熊人、虎人、豹人，个个都是能徒手撕裂魔兽的好手。”
“买回去看家护院，或者丢进斗兽场，都能给您带来大笔的收益。”
他们走过兽人区，来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
这里的笼子小了很多，里面关押的，都是女性。
“当然，如果您不好那一口，我们这里也有更精致的藏品。”
眼罩男的语调变得油腻起来。
“千娇百媚的兽人女奴，总有一款适合您。”
他用鞭子指着一个个笼子。
“极乐鸟族，那身羽毛，摸起来比最上等的丝绸还滑。”
“栗鸮族，天生的刺客，安静，听话，而且夜视能力极强。”
“那边那个寒鸦族，脑子很聪明，学什么都快。”
他的鞭梢，又指向了几个挤在同一个笼子里的娇小身影。
“赤狐族和雪狐族，您懂的，天生就会伺候人。”
“还有那边的黑熊族姑娘，虽然壮了点，但别有一番风味。”
“哦，对了，还有这些。”
他指向角落里几个更小的笼子。
“雪貂族、伶鼬族、白鼬族的小家伙，永远都长不大，最适合那些有特殊癖好的贵族老爷。”
他挤了挤那只独眼，笑容越发猥琐。
“当然，如果您不喜欢带毛的，我们也有一些别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人类、精灵、矮人，甚至一些长着犄角和尾巴的魔族，都被当作战利品，陈列在冰冷的铁笼里。
一个白发的雪精灵少女，即便沦为阶下囚，脸上依旧带着高傲，冷冷地看着从笼前走过的每一个人。
她旁边的笼子里，一个健硕女矮人正用仇恨的目光瞪着眼罩男，她那引以为傲的长胡须，此刻却沾满了污泥。
眼罩男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仇视的感觉，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用一种评估货物的眼神，再次审视着梅林。
“客人，您看起来身份不凡。”
“一般的货色，恐怕入不了您的眼。”
他忽然压低了嗓音，凑到梅林身边。
“我这里，有个压箱底的宝贝。”
“本来是准备献给帝都某位大人物的，但如果您有足够的预算，也不是不能卖。”
“您知道的，这里离帝都太远了，万一路上折腾死了，可是一笔损失。”
“那个是个拥有极乐鸟王族血统的女孩，她的歌喉，能让最暴躁的巨龙都安静下来，能让最痛苦的人忘却所有烦恼。”
眼罩男将梅林领到一个紧致的房间。
梅林兜帽下的魂火，静静地注视着那个笼中的少女。
她的确很美，但那双忧郁的眼眸深处，燃烧着的是滔天的恨与怨。
梅林移开视线，魂火扫过整个地牢。
在他的视野里，每一个生命都是一团跳动的火焰。
但绝大部分的火焰，都暗淡、摇曳，充满了绝望与恐惧的杂质，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毫无价值。
突然，他的视线被一个角落里的笼子吸引。
那里没有哭喊，没有挣扎，只有一片沉寂。
梅林迈开脚步，向那个角落走去。
眼罩男见他对自己推荐的极品不感兴趣，反而走向那个角落，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但还是跟了上去。
笼子里，一个少女躺在肮脏的稻草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她有着雪白的皮肤与精致的女性面容，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是昆虫般的紫色复眼结构。
眼罩男看到梅林对她感兴趣，不屑地嗤笑。
“客人，别看这个了。”
“一个劣等的魔族，买回来时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迅速衰弱，马上就要死了。”
“您要是买回去，顶多当一具奇特的尸体标本。”
梅林没有理会他。
他走近笼子，空洞的眼眶“看”着那个少女。
这不是什么劣等魔族。
这是虫魔人，是比巨龙还要古老的虫族，现在大多生活在地心世界，只有极少数会爬上地面。
这也不是什么衰弱诅咒。
这是虫魔人族特有的进化能力。
她在蛰伏，在积蓄力量，准备着一次脱胎换骨的蜕变。
梅林想起了自己的职业技能【死灵蛛巢】。
他与“蜘蛛”，似乎有着某种冥冥之中的缘分。
就在这时，一阵华丽的脚步声从石阶上传来。
一个穿着华丽贵族法师袍的年轻人走了下来，他瞥了一眼地牢里的“货物”，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极乐鸟王族的少女身上。
“这个，我出三千金币。”
贵族法师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傲慢，仿佛他不是在购买，而是在施舍。
眼罩男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凑过去与他讨价还价。
在敲定价格后，贵族法师的视线随意地扫过全场，当他看到梅林这个把自己裹在黑袍里的怪人，正对着一个快死的“劣等品”时，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他发出一记不屑的冷笑。
“呵，还真是什么垃圾，都有人看。”
梅林只是笑了笑。
兜帽的阴影下，那空洞的，非人的声音缓缓响起。
“有时候，死掉的，可比活着的更美，不是吗？”
贵族法师脸上的轻蔑笑容瞬间凝固。
他猛地看向梅林，正对上那兜帽阴影下，两点幽幽燃烧的蓝色魂火。
那不是魔法道具发出的光，而是纯粹的，属于亡者的灵魂之火！
一股恶寒顺着他的脊椎爬上后脑，让他脖子后的汗毛根根倒竖。
他想起了黑龙堡的传闻，这座城市里盘踞着多少以灵魂和尸体为乐的黑魔法师。
眼罩男的冷汗也下来了，他手里的鞭子都有些握不稳。
不愧是和死亡打交道的人，就连口味也和常人不同。
笼子里的虫魔人少女依旧一动不动，对外界的嘈杂毫无反应，那双紫色的复眼空洞地映不出任何东西。
贵族法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压下心头的惊惧。
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匆忙将一个钱袋丢给眼罩男，指着那个极乐鸟少女，用变了调的声音说道。
“这是预付款和地址，送到我家！”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几乎是逃一般地冲上了石阶，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
地牢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梅林缓缓转过头，那两点魂火，落在了浑身僵硬的眼罩男身上。
他抬起藏在斗篷下的骨手，指向那个角落里的笼子。
“她。”
“多少钱？”
眼罩男浑身一僵，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看着梅林兜帽下那两点幽蓝的魂火，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被那非人的目光审视。
他听闻过很多亡灵法师都喜欢将自己转换成巫妖，拥有这种能力的无疑都是强者。
“大……大人，您别开玩笑了。”
“这东西……五十个金币，您拿走！”
梅林没有动。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来自亡者国度的雕像。
眼罩男的冷汗把眼罩都浸湿了。
他完全搞不懂眼前这位大人的想法。
是嫌贵了？
“那就三十！”
毕竟一个快死的奴隶没什么价值。
梅林依旧一言不发。
他只是在想，一个如此珍稀的种族，竟然只值这么点钱。
世界，真是充满了荒诞。
但他的沉默，在眼罩男看来，却是极致的不满。
眼罩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十个！十个金币！大人，不能再低了！就算是奴隶契约的羊皮纸，也要成本的啊！”
终于。
梅林动了。
他抬起骨手，从斗篷下拿出一个钱袋。
他随手将钱袋丢在眼罩男面前的泥地上。
“哗啦——”
钱袋的口子散开，灿烂的金币滚了一地，在昏暗的地牢里铺开一片刺目的金色。
眼罩男声音戛然而止。
“这里有一百，我要灵魂契约。”
梅林那空洞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灵魂之声，在地牢里缓缓回荡。
“好说！好说！”
眼罩男脸上绽放了笑容。
……
眼罩男将梅林领进了一间更加隐秘的石室。
这里没有任何窗户，墙壁上刻画着普通人看不懂的隔绝法阵。
他恭敬地将一枚还在微微搏动，散发着灵性气息的生物心脏放在法阵中央。
又取出一卷用某种生物皮制成的卷轴，一根纯银的锁链，和三根黑色的蜡烛。
梅林走到那个被拖进来的虫魔人少女面前。
她依旧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紫色的复眼空洞无神。
“你的名字。”
梅林的灵魂之声，直接在她的意识深处响起。
少女那如同精致人偶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她那空洞的复眼中，第一次映出了梅林兜帽下的幽蓝魂火。
一道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意念，传递了过来。
“……阿涅莎……”
眼罩男已经点燃了蜡烛，他手持一把燃烧的苦艾草，绕着石室走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
“于此划定界限，内外分离，凡俗不扰。”
他将那颗心脏用力捏碎，腥臭的灵性气息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我等以真名与灵魂为凭，呼唤秩序的基石，呼唤誓言的枷锁，于此见证束缚的诞生！”
他狞笑着，拿起一根黑曜石制成的尖针，走向阿涅莎。
“说出你的真名！”
他将尖针狠狠刺向阿涅莎的眉心。
与此同时，他抓起阿涅莎的手，强迫她用一旁的龙血墨水，在羊皮纸的奴隶一方，印下了一个扭曲的符号。
阿涅莎的灵魂在剧痛中发出无声的尖啸，她的真名在灵性的层面上，被强行剥离、展现在羊皮纸上。
眼罩男谄媚地看向梅林。
“大人，您的血，和您的名讳。”
梅林伸出骨指，一滴浓郁的，如同墨汁的死亡能量从指尖滴落，印在了羊皮纸象征主人的那一端。
“梅林。”
他用灵魂之声，宣告了自己的代称。
仪式，进入了最终阶段。
眼罩男高高举起羊皮纸，用一种咏叹般的调子，高声宣读着上面的条款。
“汝之意志，将为签下此名者之延伸！”
阿涅莎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灵魂传来被撕裂的痛楚。
“汝之身躯，将为此名之主宰之器物！”
无形的束缚感如同蛛网，将她的灵魂层层包裹。
“汝不得以任何形式，直接或间接伤害此名之主人！”
一道冰冷的枷锁，在她的灵魂本源处轰然成型。
“汝之真名与灵魂，将永世为此契约所缚，直至主人释放或汝之形神俱灭！”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一道无法抗拒的，绝对的烙印，深深刻入了阿涅莎的灵魂最深处。
眼罩男猛地将那根纯银锁链缠绕在羊皮纸卷上，用力拉紧。
“以汝之真名为引，以汝之灵魂为质，此约，成立！”
嗡！
羊皮纸上的所有符文瞬间亮起幽暗的色泽，随即又迅速内敛，恢复了平平无奇的模样。
石室中央那颗被捏碎的心脏，则彻底化为了飞灰。
眼罩男长出了一口气，满脸堆笑地将那卷羊皮纸，如同珍宝一般，双手捧着递到梅林面前。
梅林接过契约。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女之间，建立起了一道单向的，绝对主宰的灵性链接。
他转过身，兜帽下的魂火，静静地注视着那个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属于他的第一件“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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