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五月十五日，上午。天气闷热，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预示着又一场夏季雷雨即将来临。在建筑工地持续干了近两个月的重体力活后，一种更深层次的疲惫和迷茫开始侵蚀萧远和周伟华。日复一日的搬砖、搅拌水泥，不仅消耗着他们的体力，更在消磨他们对未来的那点微薄希望。尽管系统的风险预警功能在他们与工头、材料商的日常接触中，偶尔能提供一些基础判断，避免了些许小麻烦，但这种生活在底层挣扎的状态，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远子，咱们不能一辈子干这个吧？”前一天晚上，周伟华躺在吱呀作响的硬板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幽幽地说，“我听说永丰塑料厂在招工，主要是流水线上的活，比工地轻松点，还稳定。要不……明天去看看？”
萧远没有立刻回答。他内心挣扎着。一方面，工地的工作确实辛苦且看不到前途；另一方面，去工厂做流水线工人，似乎与他穿越者的身份和最初的雄心壮志相去甚远，一种潜藏的不甘在啃噬着他。然而，现实的生存压力容不得他过多犹豫。系统提供的每日资讯简报里，偶尔会闪过“某厂订单增加”之类的信息，虽然与他无关，却也暗示着正规工厂或许能提供更稳定的生存环境。
【风险预警（被动触发）：目标：永丰塑料制品厂。评估：正规注册企业，经营状况稳定，无重大欺诈风险。求职竞争激烈，成功率受个人条件及岗位需求影响。综合评估：低风险，可尝试。】
系统的冷静分析，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残存的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啊，现在的他，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好，明天去看看。”萧远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带着一丝认命的沙哑。
第二天上午，萧远和周伟华特意向工头请了半天假，换上了他们最干净（尽管依旧洗得发白）的衣服，来到了永丰塑料制品厂门口。招工点设在厂区大门旁的一个临时棚子里，已经排起了二三十人的长队，大多是和萧远他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脸上带着相似的期盼和紧张。空气闷热，夹杂着汗味和焦虑的气息。
就在萧远和周伟华默默排到队尾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萧远的眼帘——是那个十一天前在“阿婆肠粉”摊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马婷婷。她今天穿了一件干净的浅蓝色衬衫，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站在队伍的前半部分，正低头看着手里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似乎是招工简章或是自己写的简历。她的侧脸在闷热的天气里显得格外沉静专注。
萧远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到她。这次相遇，不再是傍晚小吃摊上疲惫后的偶然一瞥，而是在一个明确追求改变、充满竞争意味的场合。这让他对女孩的印象，除了那份清澈的坚韧，又添了几分积极争取的务实感。
招工负责人是一个戴着眼镜、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姓赵，是厂里的人事主管。他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流程很简单：递交身份证明和简单的个人信息（或简历），回答几个问题，符合基本条件的当场进行一个简单技能测试（主要是考察手眼协调和动作熟练度）。
队伍缓慢前进。萧远注意到，马婷婷在递交材料时，态度不卑不亢，回答问题时口齿清晰，提到自己“高中毕业”（这在当时的打工者中算是高学历），并且“在之前的电子厂做过三个月质检，熟悉流水线流程”。赵主管听后，微微点了点头，让她到旁边进行穿针引线（测试手稳和眼力）和快速零件组装（测试熟练度）的测试。马婷婷的动作显得有条不紊，虽然速度不是最快，但准确率很高，显得沉稳老练。
轮到萧远和周伟华时，问题就暴露出来了。萧远虽然拥有未来的知识和语言技能，但针对“是否有工厂工作经验？”“能接受加班吗？”这类实际问题，他的回答显得苍白无力。周伟华更是紧张得有些结巴。至于技能测试，萧远虽然聪明，但缺乏相关训练，动作显得生疏；周伟华则更是手忙脚乱。
【系统提示（基于环境分析）：检测到宿主缺乏目标岗位所需的关键技能（流水线操作熟练度）及相关工作经验。与部分竞争者（如目标人物：马婷婷）相比，处于明显劣势。建议：降低期望，或寻求其他技能门槛更低的岗位。】
系统的评估一如既往的精准和残酷，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萧远此刻真实的处境。他引以为傲的“超前知识”和“系统辅助”，在这样一个具体、现实的岗位竞争面前，显得如此无力。这种无力感，比在工地单纯的体力劳累更让他感到刺痛。
最终结果毫无悬念。赵主管看了看测试结果，又对比了一下简历，对马婷婷说：“你条件不错，明天早上八点来厂里报到，先试工三天。”然后转向萧远和周伟华，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你们两个，没什么经验，动作也慢，不符合我们这次招工要求。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阴差阳错”这个词，此刻在萧远身上得到了最真实的体现。他因为寻求改变而来到这里，却意外地遇到了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女孩，并且在她面前，亲身验证了自己的“不合格”。马婷婷听到自己被录用的消息时，脸上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浅浅微笑，那笑容干净而真实，却像一根细刺，轻轻扎在了萧远的心上。她礼貌地向赵主管道谢后，转身离开，经过萧远身边时，目光似乎无意中与他接触了一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快步离去，身影消失在厂区大门内。
那一眼，没有轻视，没有炫耀，只有一种达成目标后的平静。但正是这种平静的成功，反衬出萧远此刻的失败和尴尬。
回去的路上，周伟华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工厂要求高、运气不好。萧远却一直沉默着。这次求职失败，尤其是以这样一种“对比”的方式失败，对他造成的冲击，远大于在工地承受的体力之苦。它清晰地告诉他：在这个时代，在这个起点，空有未来的宏观眼光和系统提供的信息优势是不够的，缺乏扎实的基层经验和切实可用的技能，他依然寸步难行。马婷婷那个沉静而坚定的身影，和她成功获得工作的结果，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榜样，既让他感到些许挫败和嫉妒，更隐隐激发了一种不愿服输的念头——她能做到的，我为什么不能？我到底欠缺什么？
系统的提示再次浮现，这次带着一丝总结性：
【分析：本次求职失败主要原因为技能与岗位需求不匹配。建议宿主正视当前阶段的核心矛盾：系统优势在于信息与风险规避，但无法直接替代实践经验的积累与具体技能的掌握。生存模式需从纯体力消耗，转向有意识积累可迁移技能及低门槛商业实践经验。】
这一次，萧远没有像以前那样忽略或排斥系统的分析。他深吸一口气，望着广州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开始真正认真地思考“系统”与“自身”的关系，以及在这个时代，他究竟该如何一步步重新开始。而那个名叫马婷婷的女孩，无疑在这一思考过程中，成了一个具体而鲜明的参照物。他想了解更多关于她的事，这种念头，悄然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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