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那句轻飘飘的质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谢沉那刚刚经历逻辑风暴的意识里，激荡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是因为这个吗？”
她的目光，她指尖残留在他掌心的细微触感，都指向一个他无法用现有数据库解析的答案。他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仿佛那纤细的腕骨突然变得滚烫，灼烧着他引以为傲的理性。
他猛地松开了手，像是甩开什么危险的、不可控的病毒。苏念手腕上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与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无法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被打乱的星图，混杂着未散的困惑、被冒犯的冷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的闪躲。然后，他转身，几乎是有些仓促地，重新走向那片悬浮的灵魂模型，将背影留给了她。
仿佛只要不再面对她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他就能重新构筑起摇摇欲坠的理性高墙。
苏念看着他的背影，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心中却没有多少被粗暴对待的愤怒，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了然。她好像，终于找到了打开这把复杂锁具的第一把钥匙——不是对抗，不是顺从，而是……扰乱。扰乱他那套冰冷的数据逻辑。
【宿主，他好像……在逃避？】088小声哔哔，【根据情感模型分析，这种行为通常意味着……】
“意味着他没办法用他那套理论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苏念在心里接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这种感觉，有点像她写小说时，终于抓住了那个别扭男主角的核心设定，虽然危险，却带着拨云见日的兴奋。
接下来的几天，谢沉明显减少了与苏念的直接交流。他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对灵魂模型的调整和“优化”中，似乎想通过更精密的数据控制，来抵消或者说“证明”苏念那个“荒谬”的猜测是错误的——模型的稳定，必然源于他精准的能量操控，而非什么不可量化的肢体接触。
然而，苏念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依旧会在她“无意识”流露出与碎片世界相关的习惯时，产生微弱的能量涟漪，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立刻记录下来分析，而是会有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停滞，仿佛在抗拒这种“干扰”。他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更加隐晦和复杂，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更像是在……观察一个无法预测的、却又充满吸引力的谜题。
苏念决定再添一把火。
她不再刻意回避那些习惯，甚至偶尔会“不经意”地制造一些。比如，她会在他处理模型时，轻声哼唱那首电竞世界的曲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他敲击虚拟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比如，她会模仿在仙侠世界时泡茶的手法，虽然这里的茶具简陋，但那特定的韵律，总能引来他一丝极快掠过的注视。
她像是一个耐心的垂钓者，一点点地放出鱼饵，试探着水下那只警惕而强大的猎物的反应。
谢沉的反应很矛盾。他一方面似乎在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和理性，另一方面，苏念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周身那冰冷的能量场，因为她这些细微的、持续的“干扰”，而始终维持着一种低频率的、不易察觉的波动。就像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这天，苏念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被扭曲的城市光影，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某个看似专注于工作的人听：
“不知道……奴隶王朝那边的改革，后来怎么样了？那些被释放的奴隶，过得好不好……”
她没有看谢沉，但眼角的余光能捕捉到，他挺直的脊背似乎僵硬了一瞬。空气中，那股属于暴君碎片的、带着硝烟与尘土的气息，极其微弱地增强了一丝，又被他迅速压下。
他没有回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但苏念知道，她的话，他听进去了。并且，在那个精密的灵魂模型上，代表暴君碎片的区域，一定又产生了新的、他无法完全控制的数据波动。
这种无声的、持续的心理拉锯战，在某个深夜达到了一个小高潮。
苏念睡到半夜，被一阵极其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闷哼声惊醒。她睁开眼，借着能量场微弱的光芒，看到谢沉依旧坐在他的“王座”上，但身体却微微佝偻着，单手死死抵着额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周身的能量场极其不稳定，黑暗的气息翻滚着，其中隐约可见血色的光芒与冰蓝的碎屑交织碰撞——是血族碎片和仙君碎片在同时躁动！
他似乎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激烈的内部斗争。理性在强行镇压，而情感的涟漪却在不断冲击着堤坝。
苏念的心提了起来。她知道，这可能是过度“刺激”的后果。她本可以装作没看见，任由他自行平息，这或许更符合她“自保”的原则。
但看着他独自承受痛苦、与自身灵魂搏斗的孤寂身影，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掀开被子，赤着脚，无声地走了过去。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贸然拥抱他，那太具有冲击性。她只是停在他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他紧闭双眼、眉头紧锁的脸。
然后，她伸出手，没有触碰他，只是悬停在他紧握成拳、放在膝盖的手的上方。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灵力，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这是她在仙侠世界学到的、最基础的宁神法术，对现在的他来说，效果微乎其微，更像是一种……姿态。
“谢沉，”她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夜里如同羽毛拂过，“我在。”
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和一个徒劳的、试图安抚的姿势。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谢沉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深邃冷静，也没有了之前的困惑茫然，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赤红着的、近乎野兽般的危险光芒！血族碎片对“标记”的渴望和仙君碎片对“净化”的偏执，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共同的宣泄口，混合着黑化本体的占有欲，如同火山般喷发！
他一把抓住了她悬停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为什么……”他盯着她，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和暴戾，“为什么总是你……为什么要来打扰……为什么不能……安安分分地做我的‘稳定剂’！”
他猛地将她拉近，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后颈，迫使她仰起头，与他那双燃烧着混乱火焰的眼睛对视。
“告诉我！”他低吼，灼热而混乱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你到底……想要什么？！”
苏念被他眼中那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疯狂和痛苦震慑住了，手腕和脖颈传来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知道，此刻的他，理智几乎荡然无存，完全被碎片的本能和她这个“干扰源”所主导。
恐惧如同冰水浇下，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中，一种更大胆的念头却破土而出。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求饶，只是直视着他那双混乱的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我想要……你承认。”
“承认什么？！”他几乎是咆哮着问，扣着她后颈的手指收紧。
苏念疼得吸了口冷气，却依旧倔强地看着他，一字一顿：
“承、认、你、需、要、我。”
“不是作为‘稳定剂’，不是作为‘变量’。”
“而是作为……苏念。”
这句话，像是一道最终的通牒，又像是一把钥匙，狠狠插入了谢沉意识最核心的锁孔。
他整个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咆哮、所有眼中翻腾的混乱，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需要她？
作为苏念？
这两个概念，如同两颗核弹，在他那由理性和偏执构筑的世界里，轰然炸响。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因疼痛而蹙起的眉，看着她眼中那毫不退缩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坚定……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
他猛地松开了她，像是触碰到了世间最可怕的禁忌，踉跄着向后退去，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近乎恐惧的震动。
数据之外的涟漪，终于汇聚成了……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
（第163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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