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人皮姥姥的眼神略微有了波动。
我们的距离很近，近得我能听见她那刻意抑制的呼吸声。
四目相对间她微眯起那双不再浑浊的眼，低声开口。
“你……的筹码呢？”
我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这间充满纸扎与死亡气息的铺子。
香油与墨汁混合的独特气味萦绕鼻尖，角落里的烛火摇曳，将那些纸人纸马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形同活物。
徐叙的身体明显绷紧了。
岑苍栖则下意识地往我靠近了半步，却又不敢打扰我和人皮姥姥之间的谈话。
片刻的沉寂后，我用平静的声音开口。
“姥姥想要的东西，我有，不过，要看姥姥能不能……”
我要的东西方才进门时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至于她想要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是强装镇定故弄玄虚罢了。
恶鬼的话，不能全信。
不过是想到她无缘无故帮助孕妇一家人藏身于秀城商场，而那老太太心里明显藏着别的事情不愿告诉自己的女儿。
猜测人皮姥姥与她之间应该是达成了什么协议，证明她是有某种需求的人。
人皮姥姥既然选择藏身于这样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就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
她亲缘淡薄，更不会因为披着一张老妪的人皮便会与那老太太成为老姐妹。
“只要皮还在，我便能完完整整的剥下。”人皮姥姥眼神里满是对自己的肯定与欣赏。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看见了她别在衣服口袋边缘那根不起眼的绣花针。
针尖黑气缭绕，沾染的死尸数不胜数。
“我会再来找你的。”说完我便转身牵起岑苍栖的手，离开了这间纸扎铺子。
徐叙匆忙跟上了我们的脚步。
今日只是试探而已。
夜色已深，这个点车倒是不堵了，我们所在的位置离家也不是特别远。
但考虑到岑苍栖跟着我奔波了一晚上，我还是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徐叙一路上欲言又止的盯着我，直到我们回到了家中，他才质问出声，“你要拿什么和她交换？”
这是我第二次见他如此认真的模样。
第一次是，他决心要与我成为同路人。
我望着眼前这张日日都能见到的脸，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些陌生。
“你觉得她会需要什么？”我意味深长的注视着徐叙的眼睛，精准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
找人皮姥姥时他的阻拦。
以及徐叙替我准备这身人皮时，并未详细告知我人皮是从哪儿来的，只是告诉我，来之不易且价格昂贵。
如果说人皮姥姥清楚我的底细，说出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是因为她有一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当时我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
只有没有尸骨傍身的阴魂才会面临消散，徐叙都知道的事情，她知道也不奇怪。
可在我遭受漠视准备离开纸扎铺子时，人皮姥姥恰如其分的将我叫住，并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让我很难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
申都，是徐叙选中的地方。
我信他不会害我，可他确实有事情瞒着我。
眼看着我的眼神逐渐变冷，徐叙眼眸低垂，偌大的客厅被沉默笼罩。
等他再次抬眸，是让我完全陌生的眼神。
深沉又阴暗。
“你想借人皮姥姥之手从人皮上获取曾经的记忆。”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沉静。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银珠的皮。”
他缜密的心思让我心底升起一丝丝寒意，逐渐蔓延开来。
“没错。”我直截了当的承认了内心的想法。
一旁的银珠倏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是难以掩藏的激动与震惊。
她刚来我身边的时候，总是会絮絮叨叨的与我说起我们活着时发生的各种小事，偶尔也会将这几百年来她的害怕与无助向我倾诉。
她提到过，她与其他年代久远些的游魂不一样，她的尸身保存的很完整，皮肉没有腐烂，只有身体里的水分随时间慢慢流失。
因此，皮还在。
只要人皮姥姥用皮匠铺的手艺剥下银珠尸身上的皮，我便能窥探到她那些缺失的记忆。
比起漫无目的的寻找我那具不知所踪的尸骨，眼下这是我唯一能得知当年真相的机会。
“我实话与你说，她……我们招惹不起。”徐叙抬手按住了我的肩膀，眼神紧张，眉头微微皱起。
我倔强的抬头，仿佛在他的瞳孔里看见了那个被烧死的自己。
“你认识她。”
徐叙偏过头，声音轻了许多。
“有些事，我认为你没必要去了解……”
“你可以选择现在离开，或者死在我手上。”我冷漠的拍开了他搭在我肩头的手。
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他，我最厌恶的便是欺骗。
他被打落的右手悬停在半空，微微颤抖。
随即转头注视着我的眼睛，他那只无处安放的右手坚定的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的手指被迫触及到他的脖颈，指尖还能感受到他颈间动脉的跳动。
“你向来心思细腻，一定猜到如今你身上这具人皮是我从人皮姥姥手上买来的。”
“而来到申都，也是我蓄谋已久。”
“我曾经告诉你，这身人皮坏了便能修补，可是能修补的人，也只有人皮姥姥。”
“我们只能来这儿。”
“找到你那具不知所踪的尸骨如同大海捞针，我没有别的选择。”
“不想看到你和阿栖整日提心吊胆，所以我只能瞒着你……”
……
徐叙越说越激动，像是独自咽下了莫大的委屈，顿时让我哑了火。
一时间，我架在他脖颈上那无处安放的手指，显得格外欺负人。
而他深沉的心思，仿佛是我的错觉。
“松开！”我避开他那隐忍的目光，抽回自己的手。
一旁的岑苍栖似懂非懂的扯了扯我的衣袖，像是也在为徐叙方才这番情真意切的坦白动容。
可我是一只非常有原则的恶鬼，尽管他的欺骗情有可原，但还是拉着岑苍栖往后退了一步。
“你瞒着我，就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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