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唱?
纪槐序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紧,指甲掐进掌心。
他拒绝的话几乎到了嘴边。
他的嗓子,怎么可能在金色大厅合唱?
但当他抬起头,看到江彦和苏晓跃跃欲试的表情,甚至看到秦峪那副“你肯定没问题”的讨厌样子时……
一种久违的、叛逆的情绪涌了上来。
为什么不行?
他只是不能长时间,高强度地演唱,不代表完全发不出声音。
或许……或许在交响乐团的磅礴音响的包裹下,他那点微弱沙哑的声音,可以被掩盖,可以成为和声里一个不起眼却真实存在的部分?
他渴望以任何形式,在这片圣殿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声音印记,哪怕微不足道。
“……可以。”
纪槐序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沙哑几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编曲上我会处理好,合唱部分,我可以参与和声。”
会议室内顿时响起一片赞同和兴奋的声音。
——
会议结束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准备迎接第二天开始的高强度创作和排练。
秦峪没有立马回去,而是坐在会议室里,慢条斯理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这次又是什么事,放吧。”
经纪人钱涛不耐烦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
“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秦峪看着外面维也纳的夜色,眼神里没了平时的戏谑,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微光。
纪槐序的障碍,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他都打算亲手撬开一条缝。
维也纳的舞台,纪槐序必须真正地,没有遗憾地站上去。
——
纪槐序的房间内。
他回到房间后,并没有休息。
而是走到窗边,看着维也纳璀璨的夜色,尝试着做了一个稍深的呼吸。
然而,气息刚到胸腔中段,便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的墙,被轻轻地,却坚决地推了回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微的窒息感和想要咳嗽的冲动。
他立刻停止了尝试,手指下意识的按在了胸腔。
这就是当年落水留下的后遗症之一,无法根治,只能慢慢调理。
剧烈的运动、情绪的大起大落、甚至是天气变化,都可能引发这具身体无声的抗议。
纪槐序轻轻的叹了口气,苦笑一声。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纪槐序拿起手机接听。
“喂,芳姐。”
“槐序,到维也纳了吧?感觉怎么样,记得倒时差注意身体。”
芳姐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有些失真。
“嗯,到了。还好。”
“会议刚开完吧,金色大厅那边流程都清楚了?”
芳姐切入正题。
“压力大不大?编曲方面有把握吗?”
“……清楚了。”
纪槐序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璀璨而陌生的灯火,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压力肯定有,编曲……我会尽力。”
电话那头的芳姐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里那点不同寻常的滞涩,停顿了一下,声音放得更缓了些。
“槐序,我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那地方对你来说不一样。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的才华毋庸置疑,就算……”
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
“……就算不能用最理想的方式完全展现,你做的音乐也足够打动人了。享受过程,结果顺其自然,好吗?”
芳姐一直都明白他的心结。
“我知道,芳姐。”
他低声回应,胸腔里那阵闷痛似乎因这遥远的支持而缓解了些许。
“对了。”芳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就在刚才…秦峪的经纪人,莫名其妙给我打了个电话。”
纪槐序微微一怔:“他?”
“嗯,”芳姐的声音里带着点不可思议的好笑。
“东拉西扯了半天,最后超经意间透露说,他认识一位在维也纳音乐大学教授的老先生,是位享有国际声誉的嗓音修复和呼吸训练专家,问我们需不需要帮忙引荐一下。”
“……”
纪槐序握着手机,一时失语,只觉得刚刚平稳些的呼吸又微微一窒。
秦峪…他怎么知道?
他到底想干什么?
如此大费周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用这种方式,递过来一个他根本无法轻易拒绝的、精准得可怕的“好意”。
“你说这秦峪……”
芳姐还在那边嘀咕。
“奇奇怪怪的,之前不是还跟你水火不容吗,怎么突然这么热心肠?难不成他们团队又想搞什么新的营销策略……”
芳姐的猜测絮絮叨叨地传来,纪槐序却几乎听不进去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往日里秦峪的种种作为。
那个人,像一张无声无息的网,正从四面八方温柔地、却又固执地围拢过来。
几乎是敏锐地洞察着他的所有脆弱,然后用一种近乎笨拙又极其精妙的方式,试图为他填补。
见纪槐序久久不语,芳姐停下了猜测,带着几分试探地问:
“那……槐序,你怎么想?钱涛那边,我怎么回?”
纪槐序闭上眼,指尖用力抵着微凉的玻璃窗。
窗外,是音乐之都的辉煌夜景,是他梦想的舞台。
窗内,是他无法顺畅呼吸的胸腔,和一颗被搅得兵荒马乱的心。
良久,他听到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把联系方式给我吧。”
电话挂断后,房间陷入一片寂静。
纪槐序仍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指尖冰凉,掌心却渗出一层薄汗。
他要去面对一个陌生人,剥开自己最不堪的伤疤,为了一个渺茫的、甚至不知是否存在的可能性。
手机屏幕亮起,芳姐的短信弹了出来。
是一个名字、一串电话号码和一个简短地址,位于维也纳老城区,离音乐学院不远。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
埃米尔·伯杰教授。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纪槐序迷茫的想,为什么偏偏是秦峪?为什么总是他?
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宁可秦峪一直像从前那样,用幼稚的挑衅和刻薄的玩笑与他针锋相对。
纪槐序再次尝试深呼吸,换来的依旧是胸腔熟悉的阻滞感。
不能再想了。
他直起身,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编曲上。
那些古老的民族大歌旋律碎片、交响乐的宏大结构、需要重新编排的和声部分……
繁重的工作像一道堤坝,暂时拦截了内心翻涌的混乱思潮。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中流逝。
等他再次抬头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透出熹微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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