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槐序垂眸,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思绪似乎飘回了那些充满了争执的岁月。
其实在落水之前,纪槐序的身体也比寻常人差一些。
但这并不影响他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小儿子。
餐桌上,母亲会笑着把他爱吃的菜推到他面前,说他练琴辛苦要多补充营养。
父亲虽然话不多,但会在他取得成绩时,眼底流露出骄傲。
哥哥则会定期带他检查身体,并且全力支持他的音乐梦想。
但这一切,在那场变故发生之后骤然变质,成了密不透风的网。
母亲方夏的眼睛总是红肿的,一点点咳嗽都能让她紧张得彻夜不眠。
她事无巨细地安排他的饮食起居,恨不得将他与所有潜在的危险隔绝。
拒绝他出门,拒绝他接触音乐相关的事情。甚至想着在他的房间里安装监控,二十四小时都看着他。
她的爱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父亲纪暄则试图用他认为最正确的方式挽救他。
他们动用人脉遍寻名医,同时强势地为他规划一条安全的道路。
进入家族企业,或者彻底隐居静养。
哥哥纪淮深虽然明白他的心情,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们不断地告诉他:“这是为你好。”“你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了。”
他还记得那次最激烈的争吵。
父亲重重一拍桌子,那句压抑着痛苦和愤怒的话至今仍清晰地刻在他脑海里。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怎么折腾?我们倾尽全力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不是让你再去糟蹋自己的!”
母亲则是哭着,哽咽的声音像刀,一道一道的划在纪槐序心上。
“序儿,你怎么能这么和妈妈说话……妈妈是担心你,害怕再失去你啊……”
一字一句,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纪槐序的心上。
他站在原地,看着父亲因愤怒和无力而微微颤抖的手,看着母亲泪流满面、几乎要晕厥过去的脆弱模样。
所有试图辩解、试图争取的话语都死死堵在了喉咙里。
他厌恶这种被当成没有自理能力、需要被全程监护的感觉。
他曾经拥有的才华、骄傲和独立性,在这场大病后仿佛都被剥夺了。
只剩下这具需要被时刻担忧的、不中用的躯壳。
可同时,一股更深沉、更粘稠的情绪,像沼泽里的淤泥,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无法挣脱。
那是负罪感。
他看到父母一夜之间生出的白发,看到哥哥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担忧。
他知道家人所有的过度保护和安排,根源都在于爱,在于那场几乎失去他的巨大恐惧。
他们只是想把他牢牢地护在羽翼之下,避免任何一丝一毫可能再次伤害到他的风险。
而他,这个从鬼门关里回来的人,非但不听话,反而用最激烈的方式反抗,用冷言冷语去回馈他们的关心,用执意踏入危险领域的行为去挑战他们脆弱的神经。
他成了那个往他们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撒盐的人。
被否定的厌恶和辜负家人的负罪感日夜撕扯着他。
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家人的安排。
可他每一次坚持自我,换来家人更深的痛苦和担忧时,那沉重的负罪感又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开始厌恶这具不争气的身体,厌恶它带来的所有限制和麻烦。
他甚至……开始厌恶自己这个人。
是不是如果他能听话一点,顺从家人的安排,大家就都不会这么痛苦?
又或者,他干脆死在那冰冷的湖水中,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这种无休止的向内攻击,比任何外在的伤害都更让他精疲力尽。
它像一种缓慢的毒药,侵蚀着他的精神。
于是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尖锐,用冷漠和疏离在自己周围筑起高墙。
既是为了保护自己那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自尊,也是……一种变相的自我惩罚。
最终,在极度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妥协下,他与家人达成了一个冰冷而痛苦的协议。
他会尽力照顾自己,定期报平安,接受哥哥纪淮深作为他的医疗顾问,定时探望。
而家人,则承诺尊重他的职业选择和生活空间,不再进行日常干涉和突然的探访,给他所要求的自由和安静。
用协议和距离,来维系一份伤痕累累的亲情。
“……就是这样。”
纪槐序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点,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听不出情绪的语调,缓缓地道出这些往事。
秦峪安静地听他说完,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涩的水里,一阵阵发紧。
他终于明白,纪槐序身上那种深刻的疏离感和对界限近乎偏执的坚持,究竟从何而来。
纪槐序将喝了几口的热茶放在桌上,整个人蜷缩着,把头靠在秦峪肩上。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沉默着,似乎在积蓄勇气,去触碰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愿轻易回忆的、最黑暗的角落。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轻,几乎像是耳语,秦峪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之所以最终会同意那份协议……”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久到秦峪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说下去。
“……是因为有一次,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吞了过量的药。”
秦峪猛地收紧手臂,瞳孔骤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能死死地盯着纪槐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尖锐。
纪槐序没有看秦峪,他依旧垂着眼眸,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从那段不堪的记忆中抽离。
“不是真的想死。”他轻声补充道,语气平淡。
“只是……太累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疲惫。
是身体被病痛日夜折磨的无力,是精神被自我厌恶反复啃噬的空洞,是情感在被爱捆绑与负罪感拉扯下的极端消耗。
是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是错,都会给爱的人带来痛苦。
他描述得极其简单,甚至没有渲染任何情绪。
但秦峪却仿佛能透过这寥寥数语,看到那个被绝望彻底吞噬的、蜷缩在黑暗中的纪槐序。
“他们发现得很及时……”
纪槐序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洗胃,抢救……我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我妈几乎崩溃的脸,和我爸一夜之间全白了的头发。”
他闭了闭眼睛,仿佛要将那画面从脑海中驱散。
“那一次,把他们所有人都吓坏了。”
未遂的自杀,像一记最响亮的警钟,终于震醒了沉浸在自身恐惧和焦虑中的家人。
他们才真正意识到,他们密不透风的爱,正在以一种怎样残酷的方式,将他们拼命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孩子,再次推向深渊。
“所以……”纪槐序缓缓吐出一口气。
“就有了那份协议。他们退一步,给我空间和自由,换取我好好活着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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