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节目组安排了自由活动时间。
大部分人选择在民宿休息或周边散步。
纪槐序嫌房间里闷,又不想与人交流,便独自一人去了民宿后山那片小小的观景平台。
这里地势稍高,可以远眺层叠的山峦和落日,平时人迹罕至。
他靠在木质栏杆上,看着天际被夕阳染成绚烂的橙红。
山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角,带来片刻难得的宁静。
然而这份独处并未持续多久。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紧不慢。
纪槐序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
没有回头,他都能听出那是谁的脚步声。
秦峪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栏杆上,两人之间隔着一臂远的安全距离。
他也没说话,只是同样望着远方的落日,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如之前那般窒息。
过了好一会儿,秦峪才仿佛随口提起般,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漫。
“顾柏下午找你好像有事,看你不在房间。”
纪槐序“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依旧看着远方。
又是一阵沉默。
“纪槐序。”秦峪忽然转过头看他,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削弱了几分平时的攻击性。
“你大学时……是不是代表学校参加过那个国际青年音乐节?”
纪槐序猛地一怔,倏地转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警惕:“你怎么知道?”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发生在那件事情之前。
那时候的荣光,早已被后来的变故掩盖得模糊不清。
秦峪似乎被他的反应取悦了,嘴角勾起一个懒洋洋的弧度,转回头继续看落日,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
“哦,无意中看到过旧新闻。你那首改编的《山鬼》,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偶然提及。
但纪槐序的心湖却被这番话彻底搅乱了。
他死死盯着秦峪的侧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丝毫戏弄或嘲讽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平静的、被夕阳渲染的轮廓。
他怎么会知道?还记得曲名?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问出口。
只是转回头,重新望向落日。
秦峪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安静地陪着,直到夕阳完全沉入山脊,天色渐暗。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
夜幕彻底笼罩山间,民宿亮起暖黄的灯火,像散落在墨色绸缎上的明珠。
晚餐后,纪槐序以身体仍需休息为由,拒绝了客厅里众人的棋牌游戏,再次独自回到了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楼下的笑语喧哗,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他靠在门板上,却没有立刻开灯,任由黑暗吞噬自己。
窗外月色清冷,勾勒出房间内他模糊的身影。
秦峪傍晚那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持续的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国际青年音乐节……《山鬼》……
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几乎褪色的记忆碎片,因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的提及,而骤然变得清晰滚烫。
他记得那首曲子,记得改编时倾注的心血,记得台下如潮的掌声和导师赞许的目光……
秦峪怎么会知道?还“无意中看到过旧新闻”?
这种说辞漏洞百出,骗鬼都不信。
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用这种方式提醒他曾经的辉煌和后来的落魄吗?
一种混合着屈辱、恼怒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胃里又开始隐隐不适。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带着草木清香的冷空气涌进来,试图吹散心头的躁郁。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吉他拨弦声,顺着夜风飘了上来。
音色有些涩,技巧也明显生疏,甚至弹错了好几个音,但那调子……
纪槐序的身体猛地僵住。
那是《山鬼》的主旋律片段。
是他当年改编的版本里,最标志性的一段。
纪槐序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猛地探身向下望去。
楼下小院的秋千椅上,秦峪抱着一把木吉他,姿态别扭地低着头,笨拙地用手指勾着琴弦。
月光洒在他身上,柔和了他平日里的张扬,竟显出几分罕见的专注和……笨拙的认真。
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楼上的注视,全部心神都用在和那几个不听话的和弦斗争上。
纪槐序屏住呼吸,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秦峪在弹《山鬼》?
用这种磕磕绊绊、几乎称得上折磨耳朵的方式?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股莫名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指尖发颤。
他几乎要冲下楼去,夺过那把吉他砸个粉碎。
然而,就在他怒火最盛之时,楼下的秦峪似乎终于克服了一个难关,将那段轮指勉强连贯地弹了下来。
虽然依旧生涩,却依稀能听出原曲空灵寂寥的韵味。
弹完这一小段,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般,长长舒了口气,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目光无意识地向上瞥了一眼。
四目相对。
隔着清冷的月光和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秦峪显然没料到纪槐序就在窗口,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
他抱着吉他的手下意识收紧,差点摔了。
纪槐序也愣住了。
他看到了秦峪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真实的窘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预想中的嘲讽或戏弄并没有出现。
两人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隔着夜色无声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种极其诡异的、尴尬又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最终,是秦峪先败下阵来。
他极其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动作僵硬地把吉他放到一边,站起身,像是要解释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最后,他只是胡乱地抓了一下头发,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走进了民宿,留下那把孤零零的吉他在秋千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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