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咯血那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像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虽因林长河雪夜疾驰取来的盘尼西林而暂时止血愈合,却永远地烙在苏晚的心头,时刻提醒着她生命的脆弱和自身力量的渺小。那支昂贵的药瓶,不仅缓解了父亲的病痛,更像一剂猛药,注入了苏晚的血管里,催生出一种近乎偏执的紧迫感。
她必须更快,赚更多。
林家的窗台下,缝纫机“嗒嗒嗒”的声响变得更加密集、急促,常常持续到深夜。煤油灯芯剪了又剪,灯烟将墙壁熏出一小块深色的印记。手指被针扎破、被粗布磨出新的血泡和厚茧,她只是胡乱缠上线头,埋首继续。除了接零散的缝补活计,她开始有意识地尝试更多。
那件改良棉衣的成功,给了她一丝模糊的信心。她利用极其有限的碎布和旧棉,又尝试着做了两件小码的童装棉袄,同样采用了更省料、更利落的剪裁,甚至在领口和袖口处,用彩线绣上了一些简单的花草鱼虫图案,顿时显得精巧可爱了许多。
她将这两件小棉袄和一批新纳的、鞋底更厚实、还悄悄绣了“平安”“如意”等小字的鞋垫,一起放进了背篓里。这一次,她决定不再去公社那个充满了不好记忆的河滩集市,而是想去更远一点的县供销社碰碰运气。听说那里的门市部更大,货品更全,或许也能收些社员的手工艺品,价格能比公社公道些。
天未亮,她就背上沉甸甸的背篓出发了。积雪未化,路面冻得硬邦邦,走起来并不轻松。等她赶到县城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县供销社果然比公社的气派不少,红砖墙,玻璃窗,人来人往。她没敢直接去柜台询问,只是在卖布匹和成衣的区域附近徘徊,仔细观察。柜台后的售货员穿着统一的蓝布围裙,表情大多淡漠,偶尔有不耐烦地打发着挑挑拣拣的顾客。
苏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里似乎也并不比公社更容易。
她犹豫着,是不是该找个角落把东西摆出来试试看。
就在她踌躇不定时,一个穿着藏蓝色列宁装、剪着齐耳短发、看起来四十多岁、神情干练的女同志从后面的办公室走出来,正在对着一个售货员交代什么。她的目光扫过货架,眉头微蹙,似乎对什么东西不太满意。
忽然,她的目光被苏晚背篓里那两件露出一点点边角的小棉袄吸引了。那鲜亮的颜色和独特的款式,在周围一片灰蓝黑绿的单调色彩中,显得格外跳脱。
“哎,那位女同志,”她停下话头,朝着苏晚招了招手,“你背篓里那是小孩棉袄?拿给我看看。”
苏晚一愣,心跳骤然加快。她赶紧走过去,从背篓里拿出那两件小棉袄,递了过去。
那位女同志接过棉袄,仔细地翻看起来。她看得比孙大夫和三奶奶都要仔细,不仅看针脚、看做工、看棉花絮得是否均匀,更着重地看着那省料又别致的剪裁设计,以及领口袖口那些画龙点睛的绣花。
“这衣裳…你自己做的?”她抬起头,打量着苏晚,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惊讶和探究。
“是,同志。”苏晚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我自己琢磨的样式,自己做的。”
“这样式倒是新鲜,”女同志用手指点着那收拢的腰线和服帖的肩部,“省布,看着也精神。不像老式的那样臃肿。这绣花也是你绣的?”
“嗯。”苏晚点头,“随便绣的,想着小孩子穿,好看点。”
女同志沉吟了片刻,又拿起那双绣了字的鞋垫看了看,问道:“你是哪个公社的?叫什么名字?经常做这些吗?”
苏晚一一回答了。
“我姓王,是这儿针织柜组的经理。”王经理自我介绍了一下,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苏晚同志,你这手艺确实不错,想法也好。咱们供销社呢,有时候也会采买一些社员做的特别精巧的手工艺品,摆在柜台里代卖,丰富一下货品种类。”
苏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听着。
“你这两件小棉袄,还有这些鞋垫,有点意思。”王经理掂量着手里的东西,“这样吧,东西先放我这儿。我打个报告申请一下,给你个试卖的机会。价格嘛…就按布票手工成本,再加一点辛苦费来定。要是卖得好,以后可以长期合作。要是卖不动,那也没办法。你看怎么样?”
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得苏晚几乎有些晕眩!供销社!试卖!长期合作!这简直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
她强压下激动,连忙点头:“行!行!谢谢王经理!太谢谢您了!”
“先别谢太早,”王经理摆摆手,脸上没什么笑容,公事公办地说,“成了再说。过个三五天,你再来一趟,问问结果。”
她让售货员开了张简单的条子给苏晚作为凭证,然后拿着那两件小棉袄和几双鞋垫走进了后面的办公室。
苏晚攥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纸条,走出供销社的大门,感觉脚下的积雪都变得柔软了。阳光照在脸上,冰冷空气中似乎都带着希望的甜味。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回赶,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母亲。
回到村里,天色尚早。她先回了苏家,刘桂香听到这个消息,惊得手里的瓢都掉了,连着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蜡黄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真切的笑容。
“我就说我闺女有本事!有本事!”她拉着苏晚的手,眼泪又出来了,这次却是高兴的。
苏晚心里也充满了喜悦和期待。她在娘家吃了点东西,又帮着熬了药,看着父亲服下,病情似乎因为用了好药而真的稳定了一些,心情更加轻快。
直到日头西斜,她才收拾了东西,准备回林家。
刚走进林家院子,就看到林长河正从灶房里出来,手里拿着水瓢,似乎是刚喂了院角棚子里的牲口。他看到她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与往日沉静不同的亮色,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下。
苏晚心情正好,忍不住想分享一下这份喜悦,也好让他知道,她并非全然是拖累,她也在努力寻找出路。
“今天我去县供销社了。”她主动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林长河放下水瓢,看向她,安静地听着。
“碰到一个王经理,看中了我做的小孩子棉袄和鞋垫。”苏晚继续说道,尽量说得平淡,但眼里的光彩却藏不住,“她说留下试卖,要是卖得好,以后能长期从我这拿货。”
她看向他,以为会看到他一丝惊讶或者甚至赞许的神情。
然而,林长河听完,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波动。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目光扫过院墙低矮的豁口,那里似乎有邻居探头的影子飞快缩了回去。
他重新看向苏晚,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说出了一句给苏晚满腔热忱悄然浇上一盆冷水的话:
“供销社的路子,是好事。”
他顿了顿,像是斟酌了一下用词,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缓缓补充道:
“但要小心。”
“眼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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