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胤禩府邸，书房内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滞。胤禩端坐主位，面色看似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在青花瓷盏边缘反复摩挲。下首坐着他的心腹谋士阿灵阿和明珠一族的后起之秀揆叙。
“四哥府上那个六阿哥，近来风头很盛啊。”胤禩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先有‘朱果耀庭’的祥瑞之名，如今又闭门不出，倒是引得更多人猜测纷纷。”
揆叙接口道：“八爷，依属下看，这不过是四爷故弄玄虚，以退为进罢了。那孩子是否真有什么神异，尚且两说。倒是那个叫顾慎的西席，值得留意。”
阿灵阿阴恻恻地一笑，压低声音道：“八爷，属下刚得了长春宫那边递来的消息，说那顾慎……恐怕并非寻常文人，似精通些催生草木、影响心智的旁门左道。六阿哥那些异状，多半与此人脱不了干系。四爷将其奉为上宾，藏于府中，悉心教导六阿哥，其心……叵测啊！”
“旁门左道？影响心智？”胤禩的指尖顿住，眼中锐光一闪。他素来以“贤王”自居，对鬼神巫蛊之说向来敬而远之，甚至颇为鄙夷。若老四真敢沾染这些，无疑是授人以柄！
揆叙立刻领会其意，添油加醋道：“八爷，此事可大可小。若那顾慎真是妖人，四爷此举便是蓄养术士，蛊惑皇孙，其心当诛！即便不是，一个来历不明、行踪诡秘之人，潜伏在皇孙身边，亦是大患！皇上近年来虽崇佛道，却最恨这等魑魅魍魉之行！”
胤禩沉默片刻，心中权衡。宣妃递来的这把刀，确实锋利。无论那顾慎是真是假，只要将“妖人”、“蛊惑”的帽子扣上去，就足以让皇阿玛对老四心生疑虑，对那个越来越显眼的六阿哥产生厌恶。这比单纯的“祥瑞”流言，杀伤力更大。
“消息可靠吗？”胤禩看向阿灵阿。
“长春宫那位，与德妃娘娘和四爷积怨已深，此事应当不假。即便有所夸大，也必有其因。”阿灵阿笃定道。
“好。”胤禩终于下定决心，“既然四哥府上有此‘奇人’，我等岂能不让皇阿玛知晓？揆叙，你知道该怎么做。记住，要迂回，要借他人之口，尤其是……那些清流御史。”
“属下明白！”揆叙心领神会，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弹劾皇子豢养妖人，这可是惊天大案！运作得当，足以让胤禛伤筋动骨！
不过两三日，一股新的暗流开始在都察院和一些以“清直”闻名的翰林官中涌动。起初只是些私下的议论，质疑雍亲王为六阿哥所请西席来历不明，行迹可疑，恐非正道。渐渐地，风声愈紧，开始有零星的奏折递上，虽未明指“妖术”，却含沙射影地抨击“王府延师，当以品行端方、学问纯正为先，岂可容纳来历诡秘、妄谈怪力乱神之徒？恐误导皇孙，玷污天家血脉！”
这些奏折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initially 并未引起太大波澜，但其指向性明确，且选择的角度极为刁钻——并非直接攻击胤禛或弘曕，而是揪住“师者”的身份和“教导内容”做文章，更容易引发士林共鸣和对皇孙教育的担忧。
消息很快通过粘杆处的渠道传回了雍亲王府。
胤禛看着苏培盛呈上的密报，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没想到，老八和宣妃竟会从此处下手！顾慎的存在，本是他为了引导弘曕而布下的一招暗棋，如今却成了对手攻讦的利器！
“王爷，如今风声对顾先生极为不利，是否……”苏培盛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胤禛打断他，眼中寒光闪烁，“此时让顾先生离开，反倒显得心虚。既然他们想查，那就让他们查！”他冷哼一声，“顾慎的底细，本王早已查过数遍，干净得很。至于所谓‘怪力乱神’……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能拿出什么证据！”
他相信顾慎的为人，也相信邬思道的眼光。更重要的是，他深知此刻绝不能退让，否则就等于承认了对方的指控，弘曕将永无宁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一日，康熙于畅春园澹宁居批阅奏章时，随手拿起一份翰林院侍读学士上的折子，看着看着，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折子中虽未点名，但“雍亲王”、“六阿哥”、“诡秘西席”、“非圣贤之道”等字眼，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梁九功。”康熙放下奏折，声音听不出喜怒，“老四府上那个给弘曕开蒙的西席，叫什么？是何来历？”
梁九功心头一紧，连忙躬身回道：“回皇上，奴才记得，似是姓顾，名慎，是雍亲王门下的清客，由邬先生引荐的。据说是江南人士，学问是好的。”
“江南人士？学问好？”康熙的手指在奏折上敲了敲，“那这折子上说的‘妄谈怪力乱神’，又是从何说起？”
梁九功额角渗出冷汗：“这……奴才不知。许是……许是有人以讹传讹？”
康熙瞥了他一眼，未再追问，只淡淡道：“传朕口谕，让太医院派两个太医，去老四府上给弘曕请个平安脉。顺便……也见见那位顾先生，看看是否真如奏折所言，有什么‘不凡’之处。”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梁九功心中巨震。皇上这是……起了疑心，要派人去亲眼查验了！
口谕很快传到了雍亲王府。
胤禛接旨后，面色平静地谢了恩，心中却已是浪潮翻涌。皇阿玛此举，意味着外面的流言已经引起了圣心关注！太医请脉是假，探查顾慎和弘曕的底细才是真！
他立刻召来了陈希和顾慎。
“皇阿玛派太医前来，名为请脉，实为探查。”胤禛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二人，“顾先生，你可知该如何应对？”
顾慎神色依旧平和，拱手道：“王爷放心，顾某行事，但凭本心，所学所为，无非引导小阿哥感知天地自然，明理向善，从无半分逾越之处。太医若要考教学问，顾某接着便是。”
陈希心中紧张，却强自镇定道：“王爷，弘曕近来身子确实康健，太医诊脉并无不妥。只是……”她担心的是弘曕那异于常人的通透，以及院中过于旺盛的草木，是否会引起太医的怀疑。
胤禛明白她的担忧，沉声道：“弘曕只是比寻常孩子安静些，喜好草木。至于院中景致，乃是本王命人精心打理所致。你们只需如常应对，不必惊慌，更不可画蛇添足。”
他看向顾慎，语气凝重：“顾先生，此番……有劳了。”
顾慎微微颔首，眼神清澈而坦然。
风暴，已至门前。
这一次，不再是暗处的冷箭，而是来自九五之尊的审视。
这把借来的“刀”，已然悬在了东偏院的头顶，悬在了顾慎和弘曕的头上。
陈希回到院中，看着浑然不知大难将至、仍在摆弄花瓣的弘曕，心中充满了无力与决绝。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铜镜。
明日，这把“刀”落下之时，他们能否安然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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