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范俊武把自己变成了一台沉默的机器。
训练,上课,吃饭,睡觉。规律得近乎刻板。他不再去舞团,甚至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江诗韵的路径。手机里,江诗韵发来的几条信息还静静地躺着,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联赛那天是不是有事先走了。他点开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一个字也没有回。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显得虚伪,解释又无从说起。难道要告诉她,我被你舞台上的光芒和你身边那个男人的眼神击垮了?还是说,我父亲勒令我远离你们,因为我可能是个会带来麻烦的灾星?
他说不出口。任何一种说辞,都只会暴露他的无能和狼狈。
于是,他选择了最笨拙,也最伤人的方式——沉默。
这沉默像一把钝刀,不仅在凌迟着他自己,也在一下下,割着电话那头江诗韵的心。
起初,江诗韵只是担心。她了解范俊武,知道他有时候会钻牛角尖,或许只是闹了点小脾气,或者训练压力太大。她去找过邵峰,邵峰支支吾吾,只说武哥最近心情不好,让她别担心。
可连续几天的石沉大海,让她无法不担心,也无法不……开始感到一种细微的疼痛和委屈。联排那天,她明明跳得那么好,她多么希望他能看到,能分享她的喜悦。可他来了,又走了,像一阵风,不留痕迹。现在,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她不是非要他时时刻刻黏在身边,她只是需要知道,他还在。可这份沉默,让她感觉他们之间,突然隔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却冰冷坚硬的墙。
周四下午,公共选修课《西方美术鉴赏》。这是他们这学期唯一重合的课程。以往,范俊武总会提前占好后排的座位,在她旁边,虽然听得昏昏欲睡,也会强打精神,偶尔在笔记本上画几个歪歪扭扭的小人逗她笑。
今天,江诗韵走进教室,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那个角落。座位是空的。她的心也跟着空了一下。她默默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刚放下书包,就听到旁边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
“欸,看论坛了吗?有人说前几天看到范俊武和顾言深学长一起在剧场看舞团联排呢!”
“真的假的?他俩怎么会一起?”
“不知道啊,好像气氛还挺微妙的。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江诗韵啊?”
“有可能哦!不过后来有人看到范俊武一个人先走了,脸色好像不太对劲……”
“啧啧,这剧情……所以现在是顾学长稳操胜券了?”
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清晰地刺进江诗韵的耳朵里。她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原来,那天他不是一个人走的。原来,还有别人看到了他的离开,和他的“脸色不对劲”。
一种混合着担忧、失落和被蒙在鼓里的恼火,在她心里慢慢发酵。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是范俊武。他迟到了,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整个人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低气压。他站在门口,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似乎在找座位,又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他的视线,不可避免地与江诗韵撞上了。
那一刻,江诗韵清晰地看到,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然后是更深沉的晦暗,他几乎是立刻移开了目光,像是被烫到一样,快步走向最后排一个远离她的、靠窗的角落,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疏离的僵硬。
他甚至,没有看她第二眼。
江诗韵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原来不是错觉。他确实在躲她。为什么?
整节课,讲台上教授侃侃而谈,从文艺复兴讲到巴洛克,绚丽的幻灯片一张张闪过。江诗韵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能感觉到,来自后排那道沉默的、带着重量的视线,时而落在她的背影上,但每当她忍不住想回头时,那视线又迅速移开。
这是一种无声的酷刑。比争吵更折磨人。
课间休息,范俊武立刻起身离开了教室,直到上课铃响才回来,依旧目不斜视地回到那个角落。
下课铃终于响起,教授刚说完“下课”,范俊武就像被解除了定身咒,第一个抓起书包,低着头,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从后门走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人流里。
江诗韵坐在座位上,没有动。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只剩下她一个。夕阳透过窗户,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她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上一次联系,还是三天前。她看着自己发出的那些带着关切和小心翼翼试探的信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委屈,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不再是之前温和的询问,而是带着压抑不住的情绪:
「范俊武,你到底怎么了?」
「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或者你有什么想法,能不能直接告诉我?」
「这样不说话,算什么?」
点击发送。
她紧紧握着手机,等待着。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十分钟,二十分钟……没有任何回复。
仿佛她发出的不是信息,而是投入深渊的石子,连一丝回响都听不见。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飞快地抬手擦掉,倔强地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冰冷的灯光。
她不明白。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好好的。他会因为她一句“希望你在”而偷偷开心,会为了理解她的舞蹈而笨拙地努力,会在雨夜里把唯一的伞塞给她自己冲进雨里……
为什么突然就变了?是因为顾言深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种不确定,这种被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的感受,比任何明确的拒绝都更让人难受。
而此时,已经回到宿舍的范俊武,看着手机上那三条带着明显情绪的信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能想象到屏幕那头,江诗韵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打下这些字的。他多想立刻回复她,告诉她不是她的错,告诉她他有多想她。可是,父亲那张暴怒而恐惧的脸,顾言深那个势在必得的眼神,像两座大山,死死地压住了他按下键盘的手指。
他不能。他不能再把她拖进这潭浑水。如果他注定是个麻烦,那他至少,应该离她远点。
这或许,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愚蠢又自私的“保护”。
他闭上眼,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也仿佛,扣上了自己那颗同样沉闷疼痛的心。
钝刀割肉,不见血,却痛入骨髓。这沉默的冷战,没有硝烟,却让两颗原本靠近的心,在彼此的猜疑和痛苦中,一点点拉远了距离。
夜色,再次降临。南城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亮某些人心中越来越浓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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