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冬雨,缠绵而阴冷,淅淅沥沥地敲打着万物,将整个世界浸染成一片湿漉漉的灰青色。范俊武站在档案馆外的电话亭里,狭小的空间弥漫着铁锈和潮湿的霉味。他反复回想着那个神秘男人留下的唯一线索——一个无法回拨的虚拟号码,以及那句“小心顾家的人”。
雨水顺着电话亭的玻璃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的街景。他攥着那几张复印件的边缘,纸张因为反复翻看和汗水的浸润,已经有些柔软起毛。大伯范志明那张年轻而锐气的脸,与报道中“重伤不治”的冰冷字眼形成残酷的对比。而顾宏远——顾言深父亲那张年轻俊朗的脸,此刻在他眼中,却像覆盖了一层无法穿透的冰霜。
他不能仅凭这些模糊的旧闻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人就下定论,但他心底的疑窦和愤怒,如同被雨水浇灌的藤蔓,疯狂滋长。他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知道当年的真相。这不仅关乎他失去的爱情,更关乎家族的尊严和一条人命的公道。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潮湿空气,走出电话亭,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需要去找一个人——父亲范志成。他必须知道,父亲究竟在害怕什么,又隐瞒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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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城市的另一端,江诗韵撑着一把素色的伞,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雨水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打湿了她的鞋尖。她刚从顾言深的公寓出来,拒绝了司机接送,只想一个人走走。
顾言深今晚有些反常。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疏离,晚餐时话比平时少,眼神却更加专注,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他不再谈论瑞士,而是问起她最近的舞蹈创作,问得极其细致,甚至带着某种引导性,仿佛在透过她的作品,剖析她内心的每一丝波动。
当她提到想在舞蹈中融入更多“不确定性和原始力量”时,他微微蹙了蹙眉,虽然很快舒展,但那瞬间的不认同,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艺术需要升华,诗韵。原始和不确定,往往意味着粗糙和失控。我相信你可以找到更优雅、更具掌控力的表达方式。”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试图修剪掉她思想中那些不够“完美”的枝杈。
那一刻,江诗韵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审美与价值观的鸿沟。他追求的是剔除一切杂质后的、光滑如镜的完美;而她,却在内心深处,开始怀念甚至渴望那些带着毛刺的、充满生命张力的、或许会疼痛的真实。
雨水敲击伞面的声音单调而清晰。她路过学校公告栏,上面贴着“心灵律动”公益舞蹈线上宣传片的巨大海报。海报上的她,舞姿优美,眼神却像是被精心校准过,符合一切关于“艺术”和“美好”的想象。那是顾言深和他的团队想要呈现给世界的她。
可那真的是完整的她吗?
她想起范俊武曾经在她排练时,指着她一个即兴的、略显笨拙却充满情绪的动作,眼睛发亮地说:“这个好!有劲儿!跟别人不一样!”那时的肯定,粗糙,直白,却让她感到自己的每一个侧面,哪怕不够完美,都被真切地“看见”和接纳。
雨水似乎更冷了。她拢了拢衣领,加快了脚步。心底那个关于“选择”的天平,在经历了今晚之后,倾斜的幅度已然无法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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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俊武站在自家门外,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脚边积起一小滩水渍。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用力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范志成。他看到门外浑身湿透、眼神赤红却带着一种陌生锐气的儿子,明显愣了一下,眉头随即习惯性地皱起:“这么大的雨,你跑回来干什么?还弄成这副样子!”
范俊武没有理会父亲的斥责,他径直走进屋里,反手关上门,将湿冷的风雨隔绝在外。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光线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墙上,显得有些扭曲。
“爸,”范俊武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寒冷而有些沙哑,他直视着父亲的眼睛,不再闪躲,“我今天去档案馆了。”
范志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看到了关于大伯的报道。”范俊武从湿透的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那几张被小心翼翼保护着、却依然边缘湿润的复印件,拍在茶几上,“范志明,您的亲哥哥!他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和顾宏远到底有什么关系?您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怒和质问,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
范志成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极其难看,他嘴唇哆嗦着,猛地一拍桌子:“谁让你去查这些的?!谁?!我不是告诉过你,离顾家远点!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因为您从来不肯告诉我为什么!”范俊武毫不退缩地吼了回去,眼眶通红,“就因为顾家有钱有势?就因为您怕了?可我大伯呢?他就那么白死了吗?!还有我……”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我和诗韵……是不是也因为这该死的旧怨,才……”
“住口!”范志成暴怒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深切的痛苦,“你懂什么?!你以为顾家是那么好惹的?顾宏远那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年你大伯就是太相信他,才……才落得那个下场!我阻止你,是不想让你也卷进去!不想让你步他的后尘!你明不明白?!”
父亲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尘封往事的大门。虽然依旧没有细节,但那语气中的恐惧和痛楚,远比任何明确的指控更让范俊武心惊。他看着父亲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脸庞,那一直以来被误解为“专制”和“不通情理”的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深重的无力与保护。
“所以……是真的?”范俊武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颤抖,“大伯的死,真的和顾家有关?”
范志成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倒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这个一向强硬的男人,此刻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那无声的沉默,本身就是最沉重的答案。
窗外的雨声更急了,像是为一段被掩埋的往事呜咽。
范俊武站在原地,雨水顺着裤管滴落,冰冷刺骨。但他感觉到的,是心底那片冰原之下,燃起的、带着毁灭与重生意味的火焰。
真相的轮廓,在父亲崩溃的沉默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也前所未有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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