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网吧的烟雾黏在喉咙深处,像裹了油的砂纸。江诗韵靠在油腻的椅背上,闭着眼,U盘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提醒她刚才所见并非噩梦。肺叶像个破风箱,每一次扩张都带着撕裂般的隐痛和细微的杂音。但她此刻感觉不到太多身体的痛苦,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东西在她体内凝聚——那是被逼到绝境后,反弹出来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决绝。
她将自己变成了饵。一个明知危险,却主动摆在捕食者眼前的、带着倒刺的饵。
信息已经发出。现在,她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猎手的反应,等待命运下一次、不知是仁慈还是更残酷的拨弄。
时间在网吧嘈杂的嗡鸣和心脏沉闷的跳动声中缓慢爬行。十分钟。二十分钟。她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落满灰尘的雕塑,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出内心的波澜。
突然,网吧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不是警察临检那种粗暴的喧哗,而是某种更隐蔽、却更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几个穿着普通黑色夹克、身形精干的男人无声地出现在楼梯口,目光如同探针,迅速扫过整个空间。
江诗韵的心脏骤然缩紧。来了。比她预想的更快。
她没有动,甚至没有睁开眼,只是将握着U盘的手,缓缓藏进了范俊武那件宽大外套的袖口里。
那几个人没有理会网管结结巴巴的询问,径直朝着她所在的最里面一排走来。脚步声很轻,却像鼓点敲在她的神经上。她能感觉到他们停在了她身后。
“江小姐。”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们老板想请您喝杯茶。”
江诗韵缓缓睁开眼,转过头。站在面前的是两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眼神像冰冷的玻璃珠,看不出任何情绪。不是昨晚那些冒充警察的混混,这些人更专业,更冷峻。
她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异常平静:“带路。”
没有反抗,没有质问。她的顺从似乎让对方微微怔了一下,但很快,其中一人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拄着拐杖,艰难地站起身。动作缓慢,带着伤员的滞涩,但腰背挺得笔直。她跟着他们,在网吧里所有或明或暗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楼梯,重新踏入那片灰蒙蒙的、雨丝不断的天地。
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商务车无声地滑到路边。车门打开。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混乱的、藏污纳垢的街区,然后弯腰,钻进了车厢。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车内空气清新,带着淡淡的皮革味,与网吧的污浊判若两个世界。引擎启动,车辆平稳地汇入车流。
她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景象,手心依旧紧紧攥着那枚U盘。
她知道,这杯“茶”,恐怕不那么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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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南某个挂着其他单位牌子的建筑内部,一间没有任何窗户、墙壁包裹着软性材料的审讯室里,灯光惨白。
范俊武坐在一张固定的金属椅子上,手腕被铐在椅背横栏上。他低垂着头,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前额,脖颈上那道血痕在强光下更加显眼。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体温半焐干,黏腻地贴着皮肤。
他对面,坐着两个穿着便装的男人。一个年纪稍长,眼神锐利,像经验丰富的猎手;另一个年轻些,面无表情地操作着旁边的记录设备。
年长的男人没有急着开口,只是用那种审视的目光,足足看了范俊武五分钟。空气凝滞,只有记录设备运行时轻微的电流声。
“范俊武。”年长的男人终于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说说吧,昨晚在码头区老吴的渔具店,还有那个废旧回收站,你都干了什么?”
范俊武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找地方躲雨。”
“躲雨需要撬锁?需要打伤我们三个人?”年轻的那个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怒气。
范俊武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讥诮:“你们的人?穿着便装,拿着棍棒和刀,见面就往死里招呼。我以为遇到抢劫的了,自卫而已。怎么,现在抢劫犯都归你们管了?”
“你!”年轻男人猛地一拍桌子。
年长的男人抬手制止了他,目光依旧锁定范俊武:“我们对你那些陈年旧账没兴趣。硬盘在哪里?交出来,有些事情还可以谈。”
“什么硬盘?”范俊武眼神茫然,恰到好处,“我穷得连旅馆都住不起,还有钱买硬盘?”
“别装傻!”年长的男人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张淼工作室的硬盘!里面有什么,你心里清楚。顾总的意思很简单,东西交出来,你大伯的那点旧事,或许还能给你留点体面。”
范俊武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平静。“顾总?哪位顾总?我不认识什么顾总。我大伯是工伤意外去世,有什么旧事需要留体面?”
他一口咬定不知情,将对方所有隐含的威胁都挡了回去。审讯陷入了僵局。
年长的男人盯着他,似乎在评估他话里的真假,也在权衡着什么。他知道范俊武是块硬骨头,常规手段恐怕难以撬开他的嘴。而且,上面交代了,有些“线”不能踩过界。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年轻男人起身去开门,外面有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年轻男人脸色微变,回头看了范俊武一眼,然后对年长的男人点了点头。
年长的男人站起身,走到范俊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那个舞者朋友,很有点意思。”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范俊武的心脏猛地一沉,但脸上肌肉控制得很好,没有任何变化。
年长的男人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说完这句,便转身和年轻男人一起离开了审讯室,门被重新关上,落锁。
房间里只剩下范俊武一个人,和头顶那盏散发着惨白光芒、永不熄灭的灯。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睛。江诗韵……他们提到她做什么?她怎么样了?那个硬盘……他藏在衣服里的那个……是否安全?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却没有答案。他只能等待,在这片人为的白昼里,等待着未知的结局,也等待着那个被他卷入漩涡的女人,可能传来的、吉凶未卜的消息。
审讯室的空气,带着消毒水和绝望的味道。
而载着江诗韵的黑色商务车,正穿过雨幕,驶向城市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饵已入局。棋至中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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