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通道里弥漫着陈年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一声声,敲打在江诗韵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快递员”抱着她,步伐迅捷而稳健,沿着楼梯向下疾行。颠簸牵动着全身的伤口,肺叶像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的嘶鸣。她死死咬住下唇,将痛呼压抑在喉咙深处,只有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暴露着她的极度痛苦。
男人的手臂如同铁箍,稳定地托着她。鸭舌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没有说话,呼吸甚至都没有变得急促,只是专注地向下,再向下。
楼层指示数字在眼前飞速变换。五楼、四楼、三楼……
突然,下方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喧哗!
“封锁所有出口!”
“每个楼层仔细搜!”
追兵来了!而且速度比预想的更快!
“快递员”的脚步猛地顿住,几乎是同时,他抱着江诗韵,侧身闪进了楼梯拐角处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阴暗隔间。空间狭小,散发着拖把和消毒液的混合怪味。他将江诗韵轻轻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自己则像一堵墙般挡在门口,屏息凝神。
脚步声和呼喊声迅速逼近,手电筒的光柱在楼梯间乱晃,隔着薄薄的门板,能清晰地听到外面粗重的喘息和急促的指令。
“……肯定没跑远!”
“消防通道门从里面闩住了,他们还在楼里!”
“重点搜查二楼以下的病房和储物间!”
江诗韵蜷缩在角落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身体的麻木感在缓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清晰的、遍布全身的剧痛和窒息般的恐惧。她看着门口那个高大的、如同磐石般的背影,一种荒谬的依赖感油然而生。他是谁?为什么要救她?
外面的声音渐渐朝着楼下远去,但并未消失,显然搜查仍在继续。
“快递员”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过身,蹲在她面前。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还能撑住吗?”
江诗韵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走不了正门了。”他言简意赅,目光扫过这个狭小的隔间,最终定格在角落里一扇不起眼的、布满油污的金属小门上。门上挂着“设备层,闲人免进”的牌子。
他走过去,尝试着推了推,门是锁着的。他没有丝毫犹豫,从后腰摸出一把造型奇特的、多功能工具钳,选中一个细长的撬头,插进锁孔,耳朵贴近门板,手指极其细微地动作着。
江诗韵屏住呼吸,听着那细微的、金属刮擦的声响。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门外可能折返的脚步声和心脏不堪重负的跳动。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门锁开了。
“快递员”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机油、灰尘和某种机械设备运行热气的浑浊空气涌了进来。他探头向外看了看,然后回头对江诗韵伸出手。
“过来。”
江诗韵撑着墙壁,试图站起,但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无法支撑身体。她尝试了一次,两次,都失败了,额头的冷汗汇成小溪流下。
“快递员”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烦。他走回来,再次将她抱起,动作依旧稳定。“闭上眼睛,捂住口鼻。”
她依言照做。他抱着她,侧身挤进了那扇小门。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眼前是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远处某些机器指示灯发出的、微弱的红色或绿色光点,像黑暗中窥伺的兽眼。空气污浊闷热,巨大的管道纵横交错,发出低沉的嗡鸣,脚下的金属网格走道踩上去发出空洞的响声。
这里是医院不为人知的“内脏”,是维持表面光鲜运转的、肮脏而繁忙的基底。
“快递员”对这里似乎异常熟悉,他抱着江诗韵,在迷宫般的管道和设备中快速穿行,脚步轻盈,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黑暗中,他的方向感好得惊人。
江诗韵闭着眼,感受着身体的颠簸和周围机器运行的震颤。恐惧并未消失,但一种奇异的、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平静,缓缓从心底升起。她逃出来了。暂时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扇类似防火门的出口。“快递员”停下脚步,将她轻轻放下,让她靠在一根冰冷的管道上。
“从这里出去,是医院后院靠近垃圾处理站的一条小巷。巷口停着一辆没有牌照的灰色面包车,车门没锁。”他语速很快,声音压得很低,“上车,躲在后面。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直到有人来接你。”
他塞给她一把冰冷的车钥匙。
“你是谁?”江诗韵终于问出了口,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快递员”的动作顿了一下,帽檐下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但那眼神太过复杂,她看不懂。
“受人之托。”他只回答了四个字,然后不再多言,转身,毫不犹豫地再次没入来时的黑暗之中,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那片巨大的嗡鸣里。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江诗韵靠着冰冷的管道,剧烈地喘息着。身体的疼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她握紧了手中那把冰冷的钥匙,看了一眼那扇通往未知自由的门。
没有退路了。
她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那条依旧沉重的石膏腿,扶着粗糙的管道壁,一步一步,挪向那扇门。
伸手,推开。
外面是医院后院。天色已经大亮,但这里堆满了绿色的垃圾箱和废弃的医疗器械,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异气味。一条狭窄、肮脏的小巷就在眼前。
巷口,果然停着一辆破旧的、没有牌照的灰色面包车。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扇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然后拄着不知何时又被“快递员”塞回她手中的拐杖,一步一步,蹒跚而坚定地,走向那辆灰色的面包车。
拉开车门。里面空无一人,车厢里有一股淡淡的汽油和灰尘的味道。
她爬上后座,蜷缩在最里面的角落,关上车门。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她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和车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噪音。
她出来了。
像一头被迫赶得筋疲力尽的困兽,终于撞破了牢笼的一角,暂时蜷缩在一个肮脏却相对安全的阴影里。
但柙外,依旧是危机四伏的猎场。
她闭上眼睛,将脸埋进膝盖,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冰冷的战栗。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看守所的单独囚室里,范俊武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不同于往常的骚动和车辆频繁进出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
风,似乎真的开始转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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