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时间是凝滞的,被厚重的窗帘切割成与外界无关的片段。江诗韵在沙发上醒来,又在沙发上昏睡过去,周而复始。身体的疼痛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肺部的灼烧感在药物的压制下变得沉闷,却从未真正远离。那只石膏腿沉重得像一段不属于她的朽木,每一次无意识的挪动都带来钻心的刺痛。
老邢像个沉默的影子,定时给她换药,递上食物和水,检查她的体温。他的动作专业而克制,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专注。偶尔,他会极其谨慎地撩开窗帘一角,观察外面的情况,那紧绷的下颌线条透露出外界形势的严峻。
江诗韵大部分时间都在昏沉中度过。药物带来的睡眠并不安宁,充斥着光怪陆离的碎片:舞台上刺眼的追光突然熄灭,变成医院天花板惨白的灯管;范俊武浑身是血地站在废墟里,朝她伸出手,她却怎么也够不到;母亲哭泣的脸与顾言深冰冷的微笑重叠交替……
她在冷汗和压抑的呻吟中惊醒,发现自己依旧蜷缩在这张粗糙的沙发上,身处这片暂时的、却危机四伏的安全岛。绝望如同湿冷的蛛网,一层层缠裹上来。
第三天夜里,她发起了高烧。
起初只是觉得冷,彻骨的寒冷,即使裹紧了老邢找来的一条旧毛毯,依旧控制不住地牙齿打颤。随后,体温迅速攀升,像有一把火从肺叶深处烧起来,蔓延至全身。皮肤滚烫,意识却像被投入冰水,变得模糊而混乱。
老邢摸了摸她的额头,眉头紧锁。他拿出体温计测量,电子屏幕上跳出的数字让他眼神一凝。
“39度8。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烧。”他迅速从医疗箱里找出退烧药和更强的抗生素,喂她服下。
但药效似乎被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抵消了。江诗韵的意识在炽热与冰寒的交织中逐渐迷失。她开始胡言乱语,破碎的音节从干裂的嘴唇间溢出。
“……钢梁……反光……他对准了我……”
“……妈……别哭……我跳给你看……”
“……范俊武……快跑……枪……”
老邢拧了条湿毛巾,敷在她额头上,试图物理降温。他听着她混乱的呓语,眼神复杂。那些零碎的词句,拼凑出的是怎样一幅惊心动魄的图景?
高烧在凌晨时分达到顶峰。江诗韵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冷汗浸透了衣衫,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呼吸急促而浅薄,带着明显的哨音。她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没有焦距,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维度的恐怖景象。
老邢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他需要更专业的医疗干预,或者至少,需要知道外面的情况是否允许他冒险外出寻求帮助。
他走到桌子旁,拿起那个几乎从不使用的、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备用手机,开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在他凝重的脸上。他快速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只有几个代码般的数字和字母,发送了出去。
然后,他回到沙发旁,继续用湿毛巾擦拭江诗韵滚烫的额头和脖颈,试图给她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
就在这时,江诗韵似乎因为外界的触碰而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在身下的沙发垫上,以一种极其微弱、近乎痉挛的力度,划拉着什么。
老邢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高烧引起的无意识动作。但当他无意间瞥见她指尖划过的轨迹时,瞳孔猛地一缩!
那不是杂乱的划痕!那是一种……有规律的、重复的节奏!三短,一长,两短!和她之前在医院里敲击床单的节奏一模一样!
——「信、号、收、到」。
她在重复这个暗码!在高烧濒临昏迷的状态下,她潜意识里还在试图传递信息,或者……确认着什么?
老邢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俯下身,靠近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试探着问:“江诗韵?你在……确认信号吗?”
江诗韵没有任何回应,依旧沉浸在高热的混沌中,手指却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节奏。
老邢直起身,看着沙发上这个被高烧和伤痛折磨得几乎失去人形的女人,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除了冷静和警惕之外的东西——那是一丝震撼,和一种油然而生的敬意。
这个女人,她的意志力,顽强得可怕。
他不再犹豫,再次走到桌边,拿起加密手机,又发送了一条信息。这次的内容更简短,只有一个代表“情况危急,急需确认”的特定符号。
发送完毕,他关掉手机,拔出电池。然后,他回到江诗韵身边,不再试图与她交流,只是默默地、持续地帮她进行物理降温,同时,耳朵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这间安全屋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他在等待。等待那个可能存在的、隐藏在幕后的盟友的回应。等待一个或许能救她,也可能将他们一起拖入更深渊的……回音。
高烧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稍微退却了一丝。江诗韵的颤抖平息了一些,呼吸也不再那么急促,陷入了更深沉的、药物强制下的昏睡。只是那紧蹙的眉头和偶尔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证明着痛苦并未远离。
老邢靠在墙边,闭目养神。一夜未眠,他的脸上却看不出太多疲惫,只有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如同礁石般的坚韧。
安全屋的寂静被打破了,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内部这场与死神争夺生命的高热,和那无声却执拗的暗码。
天,快要亮了。
但属于他们的黎明,似乎还远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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