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太阳还没完全爬上东边的山头,扶贫办的灯就已经亮了。
推开门,一股浓郁的、混杂着烟草和速食面调料包的气味扑面而来。办公室里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小型战争,桌上、地上散落着揉成一团的稿纸,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角落里还歪着几个吃空了的泡面桶。
刘闯双眼布满血丝,正对着电话那头唾沫横飞,嗓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王校长,您听我说,这不是简单的学生活动,这是社会实践!是德育教育!你想想,以后哪个学生简历上写着‘青云镇首届土豆美食节优秀志愿者’,多亮眼?对,我保证,安全问题我们镇里全权负责!”
另一边,周凯顶着一双熊猫眼,正和李红为了一张海报的设计稿争得面红耳赤。
“不行!这个字体太严肃了,像政府工作报告!我们要的是节日气氛,要活泼,要跳跃!”周凯指着电脑屏幕,情绪激动。
“可这个卡通字体又太轻浮了,我们毕竟是政府主办的活动,不能让人觉得不靠谱。”李红寸步不让,手里捏着一支红笔,随时准备在打印稿上做出修改。
沈铭走进来,看着这乱糟糟却又充满生命力的场景,没有说话。他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杯水,然后走到争论不休的两人身后。
屏幕上是一张海报的初稿,背景是金灿灿的土豆和青云镇的山水剪影,标题是周凯昨晚想出来的“青云薯王争霸赛”。
“用隶书,”沈铭忽然开口,“但把笔画处理得圆润一些,带点拙朴的感觉。既有官方的分量,又不失乡土的亲切。”
周凯和李红同时一愣,各自在脑中构想了一下那个画面,随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豁然开朗。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周凯一拍脑门,“主任,还是您高!”
沈铭把水杯放下,从口袋里掏出几把钥匙,扔在刘闯的桌上:“镇上那辆半旧的面包车,我跟孙镇长申请下来了,这几天归你们调配。刘哥,你的战场不在这里,在外面。”
刘闯刚刚挂断电话,正累得瘫在椅子上,闻言立刻又弹了起来:“得嘞!我这就去跑饭店!”
青云镇最大的饭店叫“青云酒家”,老板姓钱,是个精明的胖子。刘闯开着那辆吱吱作响的面包车停在饭店门口时,钱老板正靠在柜台后打着算盘,眼皮都没抬一下。
“刘科长,稀客啊,今天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钱老板脸上挂着生意人标准的笑容,但那笑容没到眼底。
在青云镇,干部上门,通常不是检查卫生,就是要赞助。
刘闯没像往常一样先递烟套近乎,他学着沈铭的样子,直接拉开椅子坐下,开门见山:“钱老板,给你个发财的机会,要不要?”
钱老板的算盘停了,他抬起头,眯着眼打量刘闯:“刘科长说笑了,我这就是个小本买卖,哪有什么发财的机会。”
“三天后,镇上办‘土豆美食节’,县电视台全程报道。我问你,到时候几千上万的人涌进青云镇,他们在哪吃饭?”刘闯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
“美食节?土豆?”钱老板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表情。他听说了这个风声,只当是个笑话。
刘闯看出了他的不信,也不急,继续说:“我们扶贫办牵头,打算评选一个‘十大土豆招牌菜’,所有来参加美食节的餐馆,都可以报名。评上的,镇里给挂牌,县电视台给特写镜头。钱老板,你想想,你的‘青云酒家’要是成了‘土豆招牌菜’的指定饭店,这牌子一挂,以后光是冲着这个名头来吃饭的游客,能有多少?”
钱老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他开始快速盘算。县电视台、几千上万的人、挂牌、特写镜头……这些词组合在一起,确实有那么点意思。风险是有的,万一活动办砸了,他白忙活一场。可万一……万一办成了呢?
“刘科长,这土豆……能做出什么花样来?”他试探着问。
刘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是周凯连夜写出来的《土豆菜品创意一百例》,拍在桌上:“酸辣土豆丝,那是入门。什么金沙土豆泥、芝士焗土豆、火山土豆泥、风琴烤土豆……钱老板,你觉得,你们家的大厨,想不想挑战一下?”
钱老板拿起那张纸,越看眼睛瞪得越大。他做了一辈子菜,没想到一颗小小的土豆,还能有这么多名堂。
“干了!”他一拍大腿,“刘科长,你放心,三天之内,我保证拿出三道全新的土豆招牌菜来参赛!另外,活动当天,所有志愿者和工作人员的盒饭,我包了!就当是支持镇里工作!”
从青云酒家出来,刘闯坐在那辆破面包车里,点了一根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他看着自己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忽然觉得,这二十多年的机关工作,好像都没有今天这一个上午来得带劲。
整个青云镇,就像一台生了锈但结构尚在的老旧机器,在沈铭这个强力引擎的带动下,开始发出轰隆隆的声响,缓缓运转起来。
镇广播站开始每天三个时段循环播放李红撰写的宣传稿,她那带着几分青涩但充满感情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传遍了镇上的每个角落:“……这不仅是一颗土豆的自救,更是一个乡镇的呐喊!本周六,来青云镇,品尝美食,见证奇迹!”
镇中学的操场上,几十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志愿者,在体育老师的指挥下,用一袋袋从红星村运来的土豆,笨拙地堆砌着周凯设计的“爱心土豆墙”。虽然歪歪扭扭,但少年少女们的笑声和汗水,给这片场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镇政府的各个部门,也都被这股旋风卷了进来。环卫所的所长被刘闯堵在办公室,拍着胸脯保证活动期间的垃圾日产日清;派出所的副所长被沈铭一个电话叫去,对着操场的草图研究了半天,最终同意加派人手负责安保和交通疏导。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如此热情。
镇政府对面的老字号茶馆里,几个无所事事的干部正围坐一桌,嗑着瓜子,喝着廉价的茶水。
“听说了吗?扶贫办那个沈铭,要把孙镇长给的五十万,全砸进去搞那个什么‘土豆节’。”一个财政所的科员撇着嘴说。
“何止啊,我听说他还跟孙镇长立了军令状,说要是亏了,他自己掏钱补!真是疯了,他那点工资,不吃不喝一百年都补不上这个窟窿。”旁边一人接话,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角落的卡座里,王科员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他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停职反省的处分还没撤销,走在单位里谁见了他都绕着走,像躲瘟神。他把所有的怨气,都记在了沈铭的头上。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总想搞个大新闻。”他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开口,周围的人立刻安静下来,听他这个“过来人”的高见。
“办活动,你们以为是请客吃饭?场地、安保、宣传、后勤,哪个环节出了纰漏,都是天大的事。他一个星期就想把这些都搞定?简直是痴人说梦。”王科员冷笑一声,端起茶杯,用杯盖撇着浮沫,“你们就等着瞧吧,孙镇长这次,算是被他坑惨了。到时候活动办得冷冷清清,别说县城里的人了,我怕是连隔壁村的狗都吸引不来一只。”
他环视一圈,看着众人深以为然的表情,心里升起一股病态的快感。
“到时候,几万斤土豆照样烂在地里,五十万打了水漂,县电视台的人过来一看,就是个笑话。我看他沈铭,怎么收场!”
茶馆里响起一片附和的窃笑声。
而此刻,在扶贫办,沈铭刚刚挂断一个来自市里的电话。电话是市里最大的连锁超市“惠民超市”的采购部经理打来的。
电话里,那位经理的语气带着几分好奇和公事公办的客气:“沈主任是吧?我是苏淮记者介绍的。听说你们青云镇的土豆品质不错,还要搞个美食节?我们对有特色的农产品一直很感兴趣。这样,美食节那天,我会派两个采购员过去看看,如果品质真的好,我们可以谈谈后续合作。”
挂掉电话,沈铭走到窗边。楼下,一辆卡车正缓缓驶入镇政府大院,车上满载着搭建舞台用的钢管和木板。几个工人跳下车,开始大声吆喝着卸货。
整个青云镇,都在为这场未知的盛宴,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没有人知道,这场豪赌的背后,除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还连接着一条通往更广阔市场的、隐秘的线。
王科员他们不知道,孙镇长不知道,甚至连苏淮都不知道。
只有沈铭自己清楚,土豆美食节,从来不只是为了卖掉那几万斤土豆。它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品牌发布会,主角,是“青云土豆”。
他看着窗外那渐渐成型的舞台雏形,眼神平静。牌已经发出,棋子也已落定,现在,就等开幕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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