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模拟。”
沈铭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响起，没有回音，仿佛被黑暗直接吞没。
他的意识瞬间被抽离，沉入一片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虚空。眼前那副巨大的清河县城区地图迅速立体化，变成一个精确到每一块砖、每一棵树的沙盘模型。无数光点在模型上流动，红色的代表拥堵，黄色的代表缓行，绿色的代表通畅。
此刻，整个沙盘的大动脉，几乎全被刺眼的红色所覆盖。
【模拟开始。当前目标：解决县城交通拥堵问题。】
【方案一：工程主导。】
沈铭的意念一动，沙盘上立刻出现了施工的虚拟影像。两条主干道被拓宽，几个关键的十字路口架起了立交桥。
【模拟推演中……】
画面开始快进。方案提交后，立刻在县政府常务会上引发了激烈争论。最大的问题是钱。预算高达数亿，对于财政本就紧张的清河县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即便赵长东力排众议，强行通过了方案，更大的麻烦接踵而至。道路拓宽需要拆迁，沿街的商铺和居民楼成了最大的阻碍。钉子户层出不穷，补偿款的谈判变成了无休止的拉锯战。工程队刚一进场，就被情绪激动的居民团团围住。
时间快进到两年后。工程只进行了一半，城市被挖得千疮百孔，交通因为施工变得比以前更加拥堵。民怨沸腾，当初支持改革的赵长东已经调离，新来的领导为了平息民愤，将沈铭当作替罪羊，以“好大喜功，决策失误”为由，将他调到了县史志办，彻底边缘化。
【模拟结束。结局：前途断绝，遗臭万年。】
冰冷的字幕浮现在眼前。沈铭的心没有丝毫波动，这在预料之中。单纯靠工程解决交通问题，是最低级的思路。
【方案二：管理主导。】
沙盘重置。这一次，沈铭选择了更“聪明”的办法。他开始在图上规划单行线，设置潮汐车道，严禁主干道违章停车，并让技术人员优化所有红绿灯的配时。
【模拟推演中……】
改革推行第一天，县政府的电话就被打爆了。习惯了双向通行的居民，在单行道里逆行，导致了十几起交通事故。沿街的商户更是堵在政府门口，抗议单行道让他们“门口罗雀”。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县公交公司的老总，一个挺着啤酒肚、名叫钱大海的胖子，第一个跳出来发难。他在交通协调会上大发雷霆，声称单行道和潮汐车道打乱了所有公交线路，导致运营成本飙升，要求县财政立刻追加三百万的运营补贴，否则全县公交车就要停运。
紧接着，县里最大的两家出租车公司——“安达”和“顺风”，联合组织了上百辆出租车，以“新规导致无法正常营运”为由，在县委门口搞起了“集体散步”，车速慢如蜗牛，把县城最后几条通畅的道路也堵死了。
而那些被优化过的红绿灯，开始频繁出现“故障”。不是信号灯长绿不变，就是长红不跳，本就拥堵的路口彻底变成了死结。派去维修的技术人员查了半天，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恢复成原来的落后模式。
一个月后，改革宣告失败。沈铭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被扣上了一顶“纸上谈兵、脱离群众”的帽子，灰溜溜地收场。
【模拟结束。结局：改革失败，威信扫地。】
沈铭缓缓睁开眼，视线重新落回到现实中墙壁上的地图。
他终于明白，堵在路上的，从来不只是车。更是盘根错节的利益。
他再次闭上眼，沉入模拟空间。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道路，而是人。
【启动深度模拟。目标锁定：清河县公交公司，安达、顺风出租车公司。】
沙盘消失，画面切换到了一间古色古香的茶楼包厢。
烟雾缭绕中，公交公司的老总钱大海，正和两个穿着唐装、手上戴着翡翠扳指的中年男人喝着功夫茶。这两人，正是安达和顺风两家出租车公司的老板，王安达和李顺风。
“老钱，那个姓沈的小年轻，真要动咱们的蛋糕？”王安达放下茶杯，声音有些阴沉。
钱大海冷笑一声，从旁边一个油腻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公交线路图，扔在桌上：“他想搞线路优化，把几条重复的、没人的线路砍掉，增加几个新小区的站点。他娘的，他知道个屁！那几条‘没人’的线路，每年能从县财政吃掉多少补贴？那可是咱们公司一半的利润！砍了？等于要我的命！”
“我们这边也一样。”李顺风接过话头，“那小子还想引进什么网约车，搞什么市场竞争。现在全县就我们两家公司，两百多辆车，牌照全在我们手里。一个司机每个月交多少份子钱，我们说了算。他妈的，他想让外人进来分一杯羹？想得美！”
王安达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小子，是赵长东推出来的急先锋，想拿我们开刀，给他自己捞政绩。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钱大海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放心，我爹虽然退了，但跟交通局的老张还是一个院里长大的。红绿灯的事，我已经打过招呼了，那小子想怎么调，底下的人就敢怎么给他‘坏’。让他有力气没处使。”
“光这样还不够。”李顺风敲了敲桌子，“司机那边，也得让他们闹起来。就说姓沈的要砸他们的饭碗，让他们去政府闹，去堵路。把水搅浑了，我看他怎么收场！”
“对！”王安达一拍大腿，“就这么干！咱们三家，在清河县的交通这块地盘上，经营了十几年，人脉关系早就织成一张网了。他一个外来的毛头小子，想把网撕破？呵呵，别把自己给缠死在里面！”
画面到此为止。
沈铭的意识退出了模拟空间，他站在黑暗里，却感觉浑身发冷。
这张由公交、出租车、甚至部分交通部门人员共同编织的利益之网，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笼罩在清河县的上空。他们趴在城市的大动脉上，肆无忌惮地吸着血，把所有试图改变现状的人，都视为不死不休的敌人。
任何局部的、温和的改革，都会被这张网轻易地化解、吞噬。
难怪，赵长东在提到交通问题时，会那般失态。以他的资历和手腕，不可能看不到这些问题，但他或许也曾尝试过，最终却被这张网的韧性和复杂性给逼退了。
现在，这个烫手的山芋，交到了自己手上。
沈铭的拳头，在黑暗中缓缓握紧。他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战意，从心底升腾而起。
他喜欢这种感觉。
当所有人都觉得是绝境的时候，模拟器总会给他指出那条最疯狂，也最直接的生路。
【模拟推演已完成99次，常规方案均导向失败。】
【正在演算唯一幸存路线……】
【路线锁定：釜底抽薪，降维打击。】
一行金色的字体，在沈铭的脑海中亮起。
【方案详解：
一、技术破局：放弃常规的修路和管理模式，直接向市里、省里申请专项资金，引入最先进的“城市交通大脑”——智能交通管理系统。以“建设智慧城市”这一无法拒绝的政治正确为名，将全县的交通信号控制权、道路监控数据分析权，从交通局部分人员手中，上收到由你直接领导的指挥中心。用冰冷、公正的算法，取代盘根错错节的人情。
二、资本破局：绕开县内出租车公司的阻挠，直接与市级、省级的合法网约车平台进行谈判。以“优化营商环境、引进新兴业态”为名，为他们进入清河县，扫清所有政策障碍。引入一条凶猛的鲶鱼，彻底搅乱这潭死水，用市场竞争，打破牢不可破的行业垄断。】
看着这条堪称疯狂的路线，沈铭的嘴角，反而向上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不跟你们在泥潭里摔跤。
我要直接掀了棋盘。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沈铭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一个刻意压低、显得有些沙哑的男人声音传了过来。
“是沈主任吧？”
“我是。”
“呵呵，年轻有为啊。”男人笑了笑，那笑声里却听不出半点善意，“有些事，提醒你一下。清河县的路，不好走。不该你管的事，就别伸手。手伸得太长，容易被车轮子压断。”
说完，对方不等沈铭回话，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沈铭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和远处城市昏黄的灯光，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他知道，战争已经开始了。
而他的敌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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