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日头,到底与县城不同。便是这冬日的太阳,也让那高楼上的玻璃晃得人眼晕。晓燕与顾知行站在那衙门口儿的石头台阶上,手里捏着那叠材料的回执,薄薄一张纸,却像攥着个火炭儿,烫手,又舍不得扔。
顾知行方才接的那个电话,像在晓燕心窝子里塞了一团冰。她原只当是“麦香坊”那起子人使坏,没承想后头还牵着什么省里的商贸公司,带着资本的影儿。这阵仗,她只在报纸上见过几回,说什么“市场整合”,“资本运作”,听着文绉绉,落到实地上,便是要挤垮他们这些凭手艺吃饭的老实铺户。
“咱……咱这真是碰上阎王爷了?”晓燕觉着嗓子眼儿发干,声音带着自己个儿都没留意到的颤音儿。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她却觉不出冷,只觉得心里头那点刚燃起来的火苗,叫这消息一盆冷水浇得只剩青烟。
顾知行没立时答话,只把那厚实的公文包换了个手提着,目光投向街对面那排光秃秃的槐树枝桠。半晌,他才转回头,脸上还是那副沉静模样,可眼神里头,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怜悯,又像是决断。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他话说得慢,字字清晰,“他们仗着钱势,想一口吞了这省城的点心盘子,吃相是难看了些。可咱们,也不是那面捏的。”
他顿了顿,看着晓燕那强撑着、却掩不住仓惶的脸,语气放软和了些:“甭怕。任他风浪起,咱们有咱们的船。他们的船大,可未必有咱们的船稳当。咱们的船,是手艺打的底,良心做的帆。只要咱们自个儿不先慌了神,不让人抓住错处,他们就翻不了天。”
这话像是一剂温吞的汤药,缓缓地流进晓燕的五脏六腑。她望着顾知行,这男人,话不多,可每回都能在她觉着要走投无路时,给她指出一条道儿来。她忽然想起头一回见他,也是在个难处上,他也是这般,不紧不慢的,就把那乱麻似的局面,给理出个头绪。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把那股子往上涌的酸涩硬压了下去,“我听你的。”
两人顺着衙门前的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省城的热闹是另一种热闹,车马声,叫卖声,混成一片嗡嗡的响动,反倒衬得人心里头空落落的。路过一个巷口,瞧见个卖烤红薯的老汉,铁皮桶子炉子冒着丝丝白气,甜香混着煤烟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顾知行停下脚步,走过去买了两个,用旧报纸包着,递了一个给晓燕。“趁热吃,暖暖肚子。”
红薯烫手,晓燕接着,那热气顺着掌心,一点点往身上走。她剥开那焦黑的外皮,露出里头金黄瓤子,咬了一口,又甜又面。她忽然觉得,天大的事儿,好像也能就着这块热乎的红薯,暂且搁一搁。
“你……你院里那边,耽搁了这许久,没事儿么?”晓燕咽下嘴里的红薯,想起这茬儿。他是个做学问的人,时间金贵。
“不碍事。”顾知行也吃着红薯,语气平常,“该安排的都安排了。眼下你这边要紧。”
就这么一句“你这边要紧”,让晓燕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她没再说话,只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红薯,觉得这省城冰冷的空气里,仿佛也有了一丝人情的暖意。
吃完了红薯,身上果然暖和了些。顾知行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了,金红色的光,斜斜地照在巷子口那面斑驳的灰墙上。
“回吧,”他说,“陈老板那边,既已稳住了,便不必再去叨扰。眼下,以静制动最好。等官家的信儿。”
两人回到那间狭小的招待所。方芸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发呆,眼睛肿得像桃儿。见他们回来,连忙站起身,想问什么,又不敢问的模样。
晓燕冲她宽慰地笑了笑:“没事儿,材料都递上去了,等结果就是。厂里那边,有沈博士和李师傅看着,出不了岔子。”
话是这么说,可三个人心里都明白,这“等”字里头,有多少煎熬。
夜里,顾知行依旧睡在靠墙的那张椅子上,裹着大衣,和衣而卧。晓燕和方芸挤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屋子里静得很,能听见隔壁房间的鼾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汽笛。
晓燕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那块因为潮湿而形成的水渍影子,心里头翻来覆去。一会儿是“麦香坊”那得意的嘴脸,一会儿是陈老板忧心忡忡的模样,一会儿又是顾知行沉静的眼神。她想起他说的“资本”,“商贸公司”,这些词儿离她的生活太远,可带来的压迫,却如此真切。
她侧过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能看到顾知行靠在椅子上的轮廓。他睡得似乎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是为了她的事在烦心么?这个念头一起,晓燕心里头便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感激,是歉疚,还是些别的什么。
正胡思乱想着,顾知行那边忽然动了一下,他像是醒了,轻轻坐起身,摸索着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然后,他转过头,目光正好与晓燕在黑暗中对上。
两人都愣了一下。
“还没睡?”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很低,怕吵醒旁边的方芸。
“嗯。”晓燕应了一声,也压着嗓子,“吵着你了?”
“没有。”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问,“怕么?”
晓燕在黑暗里摇了摇头,想起他可能看不见,又补了一句:“有你在,不怕。”
这话脱口而出,自然得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黑暗中,她感觉顾知行似乎微微笑了一下,那气息很轻,却让她脸颊有些发烫。
“睡吧。”他说,“天塌不下来。便是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
后半夜,晓燕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天已蒙蒙亮。顾知行不在椅子上,他的大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那儿。桌上有张字条,压在那暖手宝下面。
“院里有急事,需回去一趟。勿慌,按计行事。保持联系。知行。”
字迹依旧工整有力。晓燕拿着那张字条,心里头忽然空了一块。她这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他在与不在,竟如此不同。
窗外,省城的又一个白天开始了。巷口那卖烤红薯的老汉,又推着他的铁皮桶子炉子,吱吱呀呀地来了。晓燕深吸一口气,将那字条小心折好,放进贴身的衣兜里。
她知道,独自面对风雨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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