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自那场席卷全城的“仁生净”三字神迹涤荡瘟煞之后,仿佛被彻底清洗了一遍。
污秽病气消散无踪,焦糊的尸烟被寻常炊烟取代,街道上重新有了人气,虽然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但生机已如春草般顽强复苏。
官府防疫组的药汤摊子前依旧排着长队,却不再是绝望的等待,而是带着庆幸的防范。
街头巷尾,议论最多的,不再是瘟疫的恐怖,而是那力挽天倾、显圣救城的“董先生”与那座神秘初立的“圣院”。
槐荫里那方悬挂着黄纸匾额的小院,彻底成了云州城新的焦点。
每日天不亮,院门外便聚集了不少人。有真心前来求教拜师的寒门学子,有想一睹“圣人”风采的市井百姓,也有心怀叵测、目光闪烁的各路探子。
院门紧闭,那扇普通的木门,在众人眼中却仿佛隔着两个世界。
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李石已早早起身,在院中那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一丝不苟地练习着董砚传授的一套简单导引术。动作稚嫩,却异常认真,小脸上满是汗水。
林风则盘膝坐在角落一株老槐树下,膝上横放着那柄古朴长剑,斗笠低垂,气息沉凝如渊,仿佛与那古树融为一体,只有偶尔微风拂过,带起他衣袂的轻微飘动。
正房的门吱呀一声推开,董砚一身素净青衫,缓步而出。
他目光扫过院中二人,落在李石身上,微微颔首:“导气贵在自然,不必强求形似,意到即可。”
李石连忙停下动作,恭敬行礼:“是,师尊!”
董砚的目光又转向槐树下的林风,语气平和:“剑心通明,非在枯坐。此间地气已转清和,可静悟,亦可动察。”
林风斗笠微动,嘶哑的声音响起:“是,先生。”他并未起身,但周身那股如同磐石般的气息,似乎更加圆融了一丝。
董砚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桌上已放着一卷摊开的书册,正是那本《云州风物志》。
他并未立刻阅读,目光似乎穿透了院墙,落在了门外那些喧嚣又带着敬畏的意念之上。
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冷意,在他深邃的眼底一闪而逝。
那涤荡全城的“仁生净”三字,驱散了疫病,却也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搅起了无数潜藏的暗流。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几道带着强烈恶意、阴冷如毒蛇般的气息,正混杂在门外的人群中,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锁定着这座小小的圣院。
“人心鬼蜮,甚于瘟煞。”董砚低声自语,手指在粗糙的书页上轻轻划过。
与此同时,云州城西,一座外表普通、内里却极其奢华隐秘的深宅大院地下。
幽暗的地宫深处,不见天日。墙壁上镶嵌着发出惨绿色幽光的萤石,将空间映照得如同鬼域。
空气冰冷潮湿,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草药和某种腐败气息的怪味。
地宫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漆黑石材砌成的法坛上,盘坐着一个身影。
此人穿着一身宽大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黑袍服,连头脸都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之下,只露出一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下巴。
他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仿佛刚从九幽寒潭中爬出。
突然!
“噗——!”
黑袍人身体猛地剧烈痉挛,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他猛地向前喷出一大口粘稠发黑的污血!那血液溅落在冰冷的法坛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缕缕带着恶臭的黑烟!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怨毒的嘶吼从兜帽下传出。
他双手死死抓住法坛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筛糠般颤抖着,周身那股阴冷的气息剧烈波动,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法坛周围,几个同样穿着黑袍、侍立的人影立刻跪伏在地,头颅深深埋下,大气不敢出,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过了许久,黑袍人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他缓缓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地狱恶鬼的瞳仁,死死盯着法坛上那滩正在缓缓凝固、散发恶臭的黑血。
“好…好一个‘仁生净’!好一个董砚!”嘶哑干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
“竟能引动如此浩瀚的人道正念!反噬之力…差点毁了本座根基!”
他伸出枯瘦如同鹰爪的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漆黑的小瓷瓶,倒出几粒腥臭扑鼻的黑色药丸,囫囵吞下。
随着药丸入腹,他周身紊乱的气息才勉强稳定下来,但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却更加暴戾。
“查!给本座彻查!”黑袍人猛地看向跪伏在地的手下,声音如同九幽寒风,“这个董砚,到底什么来历?师承何处?那所谓的‘圣院’,究竟有何玄机?还有…那日引动清风明月的赋文,也一并给本座弄来!”
“是!主上!”跪伏的黑袍人齐声应诺,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废物!”黑袍人似乎余怒未消,猩红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滩黑血,语气更加森寒,“瘟煞之种被彻底净化,计划功亏一篑!‘阴公子’那边如何交代?你们…可知后果?”
提到“阴公子”三个字,几个黑袍手下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如同筛糠。
“主…主上息怒!”为首的一个黑袍人硬着头皮道,“阴公子…阴公子那边已有消息传来…他…他已知晓云州变故…”
“哦?”黑袍人兜帽下的猩红光芒闪烁了一下,“他怎么说?”
“阴公子说…云州之事,他自有计较。让主上…暂息雷霆之怒,专心疗伤。至于那董砚…”黑袍手下声音更低,“阴公子只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黑袍人兜帽下的猩红光芒猛地一凝,随即发出一声低沉而冰冷的笑声,充满了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呵呵…好一个静观其变!看来…连他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圣人’…忌惮三分了?”
地宫中,只剩下黑袍人低沉而怨毒的笑声在幽暗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毒蛇吐信。
圣院之内,几日过去,门外求见的人群并未减少,反而有增多的趋势。其中不乏一些真正慕名而来、眼神清澈的寒门学子。董砚并未开门纳徒,却也没有完全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一日,他让李石在院门内侧,贴出了一张告示。
告示内容很简单:圣院初立,广纳向学向善、心性坚毅之同道。然学海无涯,非一时之热忱可渡。凡欲入院求学者,需过三关。
其一,于院门石阶之上,静坐一日一夜,思“何为学,为何学”。
其二,抄录《礼记·大学篇》百遍,字迹工整,心意通达。
其三,由院内弟子引荐,得见先生,面陈心志。
告示一出,门外顿时一片哗然。
“静坐一日一夜?还要思什么学问?这不是折磨人吗?”
“抄书百遍?还要字迹工整?这得抄到猴年马月?”
“还要引荐?这…这不是故意刁难吗?”
“我看就是故弄玄虚!沽名钓誉!”
质疑、抱怨之声四起。不少抱着凑热闹或侥幸心理而来的人,看到这苛刻的“三关”,顿时打了退堂鼓,骂骂咧咧地散去。
然而,也有几人,看着那张朴素的告示,眼中反而燃起了更亮的光芒。他们大多是衣着寒酸、面容带着风霜的年轻人,眼神中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于现状、渴望改变命运的倔强。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儒衫、身形瘦削的青年书生,默默地走到院门前的石阶旁,寻了一处干净地方,整了整衣冠,竟真的盘膝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开始了他的一日一夜静思。
他叫赵明诚,家境贫寒,屡试不第,在城中药铺做账房糊口,听闻圣院之名,心中那点早已熄灭的求学之火,竟被重新点燃。
另一个皮肤黝黑、手掌粗糙、明显是农家子弟的少年,看着告示上“抄录百遍”的要求,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被坚定取代。他转身就跑,显然是去筹措纸笔了。
他叫孙铁柱,家中世代务农,却偏偏痴迷读书认字,是村里有名的“怪胎”。
李石趴在门缝里,好奇地看着门外众人的反应,看到有人真的坐下,有人跑开准备抄书,小脸上露出兴奋:“师尊!真的有人愿意试!”
董砚坐在院中石桌旁,目光落在手中的书卷上,并未抬头,只淡淡应了一声:“嗯。去准备些清水,放在门外石阶旁。”
“是!”李石连忙跑去准备。
林风依旧盘坐在槐树下,斗笠下的目光扫过门外那几个开始静坐或准备抄书的身影,又落回董砚身上,心中了然。
先生这三关,看似简单,实则直指本心。
静坐思学,考的是心志是否坚定,是否明了自己所求。
抄书百遍,磨的是心性,去的是浮躁,更是以书写体悟圣贤微言大义。
至于引荐…那更是要看缘分与心性是否契合了。
能过此三关者,方有踏入圣院、聆听真道的资格。
时间在圣院内外截然不同的氛围中缓缓流逝。
门外石阶上,赵明诚盘膝而坐,从烈日当空到暮色四合,再到星斗满天。
蚊虫叮咬,路人指指点点,饥渴交加…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微微颤抖,却始终未曾挪动分毫。
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显然内心正经历着激烈的思考和挣扎。
何为学?为何学?为了功名利禄?为了光宗耀祖?还是…为了像董先生那样,明悟天地至理,拥有涤荡邪秽的力量?亦或是…仅仅为了心中那份对“道理”本身最朴素的渴求?
圣院小院的天井里,李石正小心翼翼地在一方新平整好的沙地上,用树枝练习写字。
他写的不是别的,正是那日涤荡瘟煞时,师尊凌空书写的三个字——“仁”、“生”、“净”。
树枝划过湿润的沙地,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迹。李石写得很慢,很认真,小脸憋得通红。他不懂其中蕴含的浩瀚至理,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三个字很温暖,很有力量。
写“仁”字时,他想起师尊点化妖兽时的悲悯;
写“生”字时,他想起孙家虎子退烧后红润的小脸;
写“净”字时,他仿佛又感受到了那股涤荡全城的清风。
一遍,又一遍。沙地上的字迹一次次被抹平,又一次次重新书写。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沙地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湿痕。
林风不知何时已结束了静坐,无声地走到李石身后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少年一遍遍笨拙却执着地书写着那三个字。
斗笠下,他那双因杀戮而过于冷冽的眼眸,此刻竟也柔和了一丝。
他能感受到,少年每一次书写,都有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意念,随着那歪扭的笔画融入沙地,融入这方小小的圣院天地。
当李石写到不知第多少遍,树枝再次在沙地上划出“净”字的最后一笔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波动,以沙地上那个歪扭的“净”字为中心,悄然荡漾开来!
仿佛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心湖。
林风瞳孔微缩!他清晰地看到,沙地上那个“净”字,在波动散开的瞬间,笔画边缘竟泛起了一丝极其淡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润白光!虽然转瞬即逝,但那绝非错觉!
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清泉流过心田般的清凉宁静感,瞬间拂过林风的灵台!他连日来因警戒而紧绷的心神,竟在这一刻得到了一丝抚慰和放松!体内那精纯的剑元,似乎也运转得更加圆融顺畅了一分!
李石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停下笔,茫然地看着沙地上自己写的字,又抬头看看天空,小脸上满是疑惑:“咦?刚才…好像有点凉快?”
就在这时,院门方向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惊呼。
林风身形一闪,已到门后。李石也好奇地跑了过去,扒着门缝往外看。
只见门外石阶上,那个静坐了一日一夜的赵明诚,身体猛地一晃,脸色苍白如纸,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栽倒下去!长时间的静坐和心神消耗,已让他达到了极限!
周围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有人想去扶,又顾忌着什么。
就在赵明诚眼前发黑,意识即将模糊的刹那——
一股温润柔和、如同春日暖阳般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下所坐的石阶中渗透出来,无声无息地涌入他疲惫欲死的身体!
这股气息并不磅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和滋养力量。如同干涸的河床注入了清泉,赵明诚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饥渴、疲惫和眩晕!原本混乱焦灼的思绪,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瞬间变得一片清明澄澈!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迷茫和疲惫,只剩下一种历经淬炼后的坚定与明悟!
“我明白了!”赵明诚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却异常清晰有力。
“学,非为功名利禄之阶,非为夸耀显达之资!”
“学,乃明理修身之道,乃济世安民之器!”
“为己之学,在明明德,在修身养性!为人之学,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学生赵明诚,愿穷毕生之力,求索大道,不负此心,不负所学!”
他的话语,如同金石坠地,清晰地回荡在圣院门前。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赵明诚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和铿锵有力的宣言惊呆了。
吱呀——
圣院那扇紧闭的木门,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李石的小脑袋探了出来,看着石阶上虽然依旧衣衫褴褛、但眼神却如同脱胎换骨般的赵明诚,脆生生地说道:“师尊说,你过关了。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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