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和墨衍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一个戴着斗笠、衣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面容蜡黄病弱的女子，在这拥挤嘈杂的人群里毫不起眼。
她身边的墨衍，虽气质冷峻，但收敛了锋芒，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这女子的护卫或兄长。
人群的目光大多都被几个正在唾沫横飞、争论某种“祖传秘方”是否有效的江湖郎中吸引，没人注意到这个毫不起眼的沉默的女子，正一步步地走向那张象征着死亡与机遇的皇榜。
直到楚宁伸出手，那只手在粗布衣袖下显得格外纤细，却异常稳定，毫不犹豫地抓住了皇榜边缘那张贴在青石上的、明黄色的悬赏文书！
“刺啦——”
一声清晰的纸张撕裂声，在略显嘈杂的环境中异常的刺耳！
人群瞬间一静！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斗笠遮面、身材纤细的女子身上！
震惊、疑惑、不屑、嘲讽……种种情绪在空气中迅速的交织、发酵。
“她……她揭榜了？”
“一个女的？还戴着斗笠？怕不是疯了吧！”
“看那身板，风一吹就倒，能治病？别是活腻了！”
“哗众取宠！等着被御林军叉出去吧！”
窃窃私语声开始喧嚣起来，而且有越来越大、越来越混乱的趋势。
负责看守的御林军士兵也愣住了，为首的什长眉头紧锁，大步上前，手按在刀柄上，厉声喝道：“姑娘！你可知揭此皇榜意味着什么？此乃救治四皇子殿下！若有半分虚妄，便是欺君之罪，株连九族！速速退下，莫要自误！”
语气中充满了警告和不耐烦。
书记官也抬起了头，扶了扶头上的官帽，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审视和轻蔑。
面对汹涌的质疑和嘲讽，楚宁恍若未闻。
她只是平静地将揭下的皇榜卷好，握在手中。
斗笠下的脑袋微微抬起，面纱下，那双清冷如寒星的眼睛，透过缝隙，直视着刚刚说话的什长，声音透过面纱传出，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平静：
“民女既敢揭榜，自有把握。烦请军爷通传，民女楚宁，愿为四皇子殿下祛毒疗伤。”
“楚宁”二字，她说得清晰无比，这是她第一次，以药王谷传人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公开宣告自己的存在！
跟在楚宁身边的墨衍听到楚宁这个名字时，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似乎这个名字唤起了他一丝被遗忘的记忆。
不过人群的注意力都在楚宁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那个什长被她平静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的一悸，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狂热，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笃定。
仿佛她揭下的不是一张可能带来杀身之祸的皇榜，而是一件本就该属于她的东西。
“你……”
什长一时语塞，被楚宁的气势所慑。
欺君是重罪，但若真能救活四皇子，那也是泼天的功劳！他不敢擅自决断。
“何事喧哗？！”
一个略显尖细、却透着威严的声音传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只见一名穿着深紫色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在一队小太监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他眼神锐利，扫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手持皇榜的楚宁身上。
“回禀王公公，”什长连忙躬身行礼，指着楚宁，“这个姑娘揭了救治四殿下的皇榜，卑职正在盘问。”
王公公，皇帝身边得力的内侍之一，如今四皇子病危，他时常被派来皇榜处查看，也是皇帝了解民间是否有能人的一个窗口。
他上下打量着楚宁，目光中带着锐利的怀疑，带着宫廷中人特有的审视与倨傲。
“哦？是你揭的榜？”他声音拖长，带着浓浓的质疑，“抬起头来，让咱家瞧瞧。”
楚宁依言，微微抬起斗笠下的脑袋。
面纱下，那张蜡黄病容的平凡面孔暴露在王公公的眼前。
王公公的眉头皱得更紧，眼中的失望之色毫不掩饰。
这气色，这身板……怎么看都不像是身怀绝技的神医！倒像是……
他在心中冷哼一声，又是一个不知死活想搏富贵的蠢货！
“大胆！”
王公公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尖声呵斥，“见了王公公还不跪下回话！你这等……”
“民女身负救治之法，不敢耽搁殿下病情。”
楚宁直接打断了小太监的呵斥，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那小太监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她将手中的皇榜向前递了递，“请公公将此榜呈交御前。民女就在此等候，若陛下宣召，民女即刻入宫。若陛下不允……”
她顿了顿，斗笠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面纱，落在王公公脸上，“民女转身便走，绝无二话。只是四殿下所中之毒‘蚀骨散’，每拖延一刻，便深入骨髓一分，生机便流逝一分。”
“蚀骨散”三字一出，王公公脸上的倨傲瞬间凝固瞳，瞳孔猛的收缩成针尖大小！
四皇子所中之毒，对外只称奇毒，具体名讳乃是宫中绝密！太医院也是费尽心力才确定四皇子所中之毒的名字！这姑娘……她是如何得知的？！
一股寒气顺着王公公的脊椎窜了上来！
他死死盯着楚宁，仿佛要穿透那斗笠和面纱，看清这女子的真面目。她是瞎蒙的？还是……真有本事？
“你……你从何处得知此毒名讳？！”王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毒名为何，并不重要。”
楚宁淡淡道，“重要的是，民女知晓如何解它。公公只需将话带到，陛下自有圣裁。若因公公一时犹豫，耽搁了殿下生机……”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在王公公的心上！
欺君是死罪，延误皇子救治，同样是死罪！而且会死得更快、更惨！
王公公的脸色变了数变，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眼前这姑娘，太平静了，平静得可怕！她敢直言毒名，敢在此处等候圣裁，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真有倚仗！他不敢赌！
“好……好！”
王公公深吸一口气，一把抓过楚宁手中的皇榜，声音带着急促，“你且在此等候！咱家这就进宫禀报陛下！”
他深深看了楚宁一眼，又扫了一眼她身后如同磐石般沉默的墨衍，再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带着小太监们，脚步匆匆地朝着巍峨的皇城方向疾步而去。
留下满场愕然、鸦雀无声的人群，以及持戈肃立、神色复杂的御林军士兵。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依旧平静站立在皇榜墙下、斗笠遮面的纤细身影上。
她是谁？
她真能救活命悬一线的四皇子？
还是……她将成为下一个被推上断头台的狂徒？
墨衍微微上前半步，将楚宁护在身后更安全的位置，冷峻的目光扫过人群，无声地散发着警告。
无论前方是龙潭虎穴还是泼天富贵，他都将追随谷主，寸步不离。
楚宁则如老僧入定，对周遭的惊疑、议论、窥探置若罔闻。
斗笠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无人察觉的弧度。
棋局，已落子。
下一步，该去见见那位……震怒又焦灼的帝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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