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宏大、不容置疑的意念如同滔天巨浪般冲击着凌霄的意识海，每一个音节都重若千钧，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那不是通过听觉接收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思维层面的绝对意志，宛如天地法则般不可违逆。
“……但‘星钥’持有者……需留下……” “……汝……尚有……使命……未完成……”
回廊的扭曲渐渐停止，星光小径重新恢复了稳定，远处的出口散发着柔和而诱人的光芒，那是生路的象征，是希望的灯塔。然而此刻在凌霄眼中，那光芒却变得无比遥远，仿佛隔着一道无形却无法逾越的天堑。他能感觉到空间中弥漫的威压在不断增强，如同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咽喉。
艾拉也接收到了那恐怖的意念，她猛地抓住凌霄的手臂，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她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惊惶和难以置信，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成句：“不！不行！祂不能……这不公平！我们是一起的！”
凌霄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如同冰水般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使命？什么使命？他只是一个意外卷入这一切的普通飞行员，一个只想完成任务回家的军人。为什么偏偏是他要留下？面对那个苏醒的、如同神明般的星球意志，他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无法产生。
他能感觉到怀中“星钥”碎片的微微震动，仿佛在与那宏大意志产生某种共鸣。是因为这个吗？因为麦克雷留下的这份遗产？因为那莫名其妙转移的最高权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
“……通道……可维持……至能量耗尽……”那宏大的意念再次淡淡扫过，如同最后的通牒，然后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无尽的威压余韵弥漫在回廊之中。
祂给了时间，但也仅此而已。这是一种冷酷的仁慈，更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
“凌霄……”艾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抓着他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我们一起走！一定有办法的！祂不能这样……”
凌霄缓缓转过头，看着艾拉焦急而苍白的脸。她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眼中满是不愿接受的痛苦。他又看向她怀中那本依旧散发着微光的古老圣契，那上面记载着一个文明的兴衰，一个种族守护千年的信念。
他想起“极星”前辈在最后时刻的嘱托，想起77号推开他时决绝的眼神，想起艾拉和她的族人世代守护的使命……
如果他的留下，能换来更多人活下去的机会……
一个艰难而沉重的决定，如同缓慢升起的巨石，在他心中逐渐成型。这不是一时冲动的英雄主义，而是经过权衡后不得不做的选择。他知道，如果自己强行尝试一起离开，很可能所有人都走不了。
他反手握住了艾拉冰冷的手，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艾拉，听我说。”
“不！我不听！”艾拉猛地摇头，泪水终于滑落，“一定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一起……”
“没有时间了！”凌霄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外面的幸存者需要引导！77号需要救治！你必须出去！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猛地将怀中那个油布包裹——里面是圣契和星钥——塞进艾拉怀里，然后飞快地摘下了自己脖子上那枚早已碎裂不堪、却始终贴身携带的飞行员身份牌。金属牌面上刻着他的编号和姓名，边缘已经磨损，却依旧是他与那个熟悉世界最直接的联系。
他将身份牌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金属棱角刺痛掌心的感觉，仿佛这样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
“拿着这个！带着大家离开！找到我们的军队，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把圣契里的内容，告诉他们！”他的语速极快，仿佛怕慢一秒自己就会后悔，“告诉他们‘极星’没有失败！告诉他们地底的威胁！这是最重要的情报，必须送出去！”
“那你呢？！”艾拉泣不成声，泪水不断滴落在星光小径上，化作点点光晕消散。
“我？”凌霄看了一眼回廊深处那无尽的黑暗，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却坚定的弧度，“我好像……还有个‘约会’。看来那位‘守护者’对我情有独钟。”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恐惧，但颤抖的尾音出卖了他。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将艾拉向着出口的方向推去：“走！快走！这是命令！也是……请求！拜托了，艾拉！”
艾拉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回头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到了凌霄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决绝，那是一种超越了恐惧的担当。她知道，这个决定已经无法改变。某种更深层次的力量已经做出了选择，而凌霄接受了它。
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重重点了点头，将所有的悲伤和话语都咽了回去。最后深深地看了凌霄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身影永远刻在记忆中，然后猛地转身，抱着圣契和星钥，向着出口的光芒狂奔而去，泪水洒落在星光小径上。
凌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光芒中，心中仿佛有一块东西随之碎裂，空落落的疼。但他没有时间伤感，甚至没有时间好好品味这份离别之痛。
他立刻转身，面向回廊光幕上依旧残存的、断断续续的基地内部监控画面。画面质量极差，满是雪花和干扰，但勉强能看清情况。
集合区域已经挤满了惊魂未定的幸存者，很多人带着伤，场面混乱不堪。人们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茫然，有些人瘫坐在地，有些人无助地四处张望。出口的光门在集合点中央缓缓旋转开启，散发着稳定的乳白色光芒，艾拉的身影正从光门中冲出，大声呼喊着什么，试图组织秩序。
但恐慌仍在蔓延，有人不顾一切地想抢先冲进光门，引发了小规模的推搡和冲突。照这样下去，很可能会发生踩踏事故，或者光门因为能量不稳定而提前关闭。
“系统！最后还能做到吗？放大我的声音到集合点！”凌霄对着几乎彻底黯淡的光幕吼道，声音在空旷的回廊中回荡。
一阵刺耳的杂音过后，集合点的广播系统里竟然真的响起了凌霄有些失真的、却充满了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
“所有人听着！我是凌霄！最高权限持有者！”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集合点，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效果，“出口已经打开！通往中国境内！我们的军队就在另一端！”
混乱的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许多人抬起头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保持秩序！让伤员和妇女儿童先走！谁敢拥挤抢道，军法处置！”凌霄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军人特有的威严，“重复！保持秩序！依次快速通过！时间不多了！”
他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大部分的骚乱。幸存者们虽然依旧惊恐，但开始下意识地服从这最后的权威。几个看起来像是低级军官的人也开始奋力维持秩序，引导人群快速而有序地通过光门。艾拉在一旁协助，用水晶杖发出的柔和光芒安抚着受惊的儿童。
凌霄紧紧盯着光幕，心脏如同战鼓般擂动。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他能看到通过光门的人数在增加，但速度还是不够快。光门的亮度似乎已经开始微微闪烁，这是能量不稳的征兆。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异变再起！
轰隆！！！
集合区域一侧的墙壁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炸开一个缺口！碎石四溅，烟尘弥漫！
硝烟中，数个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
为首的，竟然是那个本该生死不知的中年灰衣人首领！
他此刻的模样极其骇人——全身覆盖着凝固的鲜血和污垢，作战服破烂不堪，一只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布满狰狞的伤口，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更加疯狂和怨毒的火焰！他的身后，跟着两名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狂热的亲信士兵！
他们竟然从“星核守护”的审判和基地内部的混乱中活了下来，并且一路追杀到了这里！这是何等的执念和生命力！
“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许放走！”中年男人发出沙哑的咆哮，声音如同破损的风箱，却充满了令人胆寒的疯狂。他举起手中一把不知从哪捡来的能量手枪，对着人群就要射击！
人群瞬间再次陷入极度的恐慌！尖叫声四起，秩序瞬间崩溃！
“找死！”凌霄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地对着光幕下令：“系统！最后能量！锁定入侵者！自由开火！”
咻咻咻——！
集合点顶部几个尚未完全损坏的自动防御炮塔立刻调转枪口，炽热的能量光束精准地射向中年男人和他的手下！
一名亲信士兵瞬间被射成了筛子，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倒地身亡！
但中年男人似乎早有预料，或者说他的战斗本能已经提升到了极限！他竟然以一种非人的速度猛地向侧方扑倒，同时甩出一枚干扰弹！
轰！干扰弹爆炸，产生的电磁脉冲暂时瘫痪了防御炮塔的锁定系统！
“哈哈哈！没用的！我才是新世界的缔造者！你们这些蝼蚁休想逃！”中年男人狂笑着从地上一跃而起，如同疯虎般扑向出口光门！他竟然想要强行突破，或者……破坏光门！即使是死，他也要拖着所有人陪葬！
艾拉试图用水晶杖阻挡，射出一道能量光束，但重伤未愈的她根本无力对抗这陷入疯狂的男人攻击被轻易躲过，她本人也被一股冲击波震得踉跄后退，撞在墙上，闷哼一声。
眼看中年男人就要冲进光门——
千钧一发之际！
凌霄的目光猛地锁定了光幕上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就在中年男人冲来的路径旁边，地面上有一个被炸开露出的、闪烁着危险电弧的主能量管道断裂口！那是之前战斗留下的创伤！幽蓝的电弧不时窜出，显示着内部极不稳定的能量流动。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闪过脑海！
他猛地抓起刚才摘下的、碎裂的飞行员身份牌，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狠狠砸向光幕上那个管道断裂口的位置！
“系统！最后指令！引导我身份牌里的金属成分，短路那个管道接口！最大功率过载！现在！”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远程干预现实的办法！利用身份牌中微量的特殊金属导体，以及系统可能残存的最后一点能量引导，引发局部能量爆炸！这无异于赌博，成功率微乎其微，但他别无选择！
“指令……尝试……能量水平过低……”系统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
“尽力！”凌霄咆哮道，眼睛死死盯着光幕。
只见光幕上，那截断裂的能量管道口，突然爆起一团异常耀眼的电火花！他的身份牌在接触光幕的瞬间似乎化为了一缕微光消失不见！
下一秒！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就在中年男人脚边响起！狂暴的能量瞬间将他吞没！炽白的闪光让监控画面瞬间过曝！
“不——！！！”中年男人发出一声极度不甘和愤怒的咆哮，整个人被炸得高高飞起，浑身焦黑地重重摔在十几米外的地上，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那双疯狂的眼睛兀自圆睁着，死死盯着光门的方向，似乎死不瞑目。他身后的另一名士兵也被爆炸波及，重伤倒地。
最后的威胁，清除了。
但爆炸也加速了集合点结构的崩塌，天花板上的裂缝迅速扩大，更大的碎石开始不断落下。光门也开始剧烈闪烁，变得不稳定起来。
“快走！”凌霄用尽最后力气对着广播喊道，声音已经沙哑不堪。
幸存者们爆发出最后的潜力，疯狂却有序地涌向光门。
艾拉挣扎着站起，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回廊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感激和决别。她嘴唇微动，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毅然转身，搀扶起一名伤员，汇入人流，消失在光门之中。
光幕上的画面开始剧烈闪烁，变得极不稳定，最终彻底陷入黑暗和刺耳的杂音。
“……能量耗尽……系统……离线……” “…祝您好运……‘星钥’持有者……” 最后一丝微弱的电子音彻底消失，回廊墙壁上的光幕彻底黯淡下去，化为普通的冰冷墙壁。
星光回廊，陷入了死寂。真正的、绝对的死寂。
只剩下凌霄一个人，站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之中，背对着早已消失的出口光芒。远程连接中断，他再也看不到、听不到任何关于外面的情况。他不知道最后有多少人成功撤离，不知道艾拉和77号是否安全，不知道光门是否在所有人离开后才关闭……
彻底的孤独和未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包裹。这种寂静比任何噪音都要可怕，它放大了一切内心的声音——恐惧、怀疑、遗憾，还有那无法摆脱的孤独感。
他缓缓瘫坐在冰冷的星光小径上，背靠着无形却存在的回廊壁，剧烈地喘息着。刚才一系列的操作和精神的极度紧绷，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左肩的伤口因为情绪激动再次崩裂，温热的鲜血渗出作战服，带来阵阵刺痛，但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
完了吗？
一切都结束了吗？
他完成了能做的事情，送走了可能送走的人。现在，只剩下他，和那个苏醒的、要求他留下的“星核守护”。
祂要做什么？所谓的“使命”又是什么？等待他的，会是审判？是囚禁？是成为某种祭品？还是……更加不可知的命运？
在这片连时间都仿佛失去意义的绝对寂静中，孤独和恐惧如同细密的蛛网，开始悄然缠绕他的心灵。他从未感到如此渺小和无助，仿佛沧海一粟，面对的是整个宇宙的意志。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却只抓到一把虚无。那枚碎裂的身份牌已经不在手中了。它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如同他一样，留在了这片不该存在的空间。
不能放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接下来面对什么，他必须活下去。为了“极星”前辈未竟的探索，为了77号舍身的相救，为了艾拉和她的族人守护的信念，为了所有牺牲的人，也为了……他自己。他必须知道这一切背后的真相，必须知道所谓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他挣扎着站起身，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抗议，但他无视了这些痛苦。他抬起头，望向回廊那无尽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
那里，是“星核守护”意志传来的方向。
也是他必须前往的、最终的未知。
就在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准备向着黑暗深处前进时——
回廊深处，那绝对的黑暗，突然开始涌动。
并非能量爆发时的剧烈波动，也并非光芒驱散黑暗。而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本源的变化。仿佛空间本身正在被重新编织。
黑暗如同巨大的幕布般向两侧缓缓拉开，无声无息，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威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孕育、生成。
点点星光开始在其中汇聚，最初如同散落的尘埃，逐渐凝聚、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巨大的轮廓——那是一个王座的形状，完全由璀璨的星光构成，复杂而古老的纹路在王座表面流转，散发着亘古而神秘的气息。
王座之上，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威严的身影正在逐渐清晰。那并非一个具体的生物形态，更像是由纯粹能量和意志构成的投影，人形的轮廓边缘不断有星芒逸散和重组，仿佛承载着整个星空的力量。
与此同时，那股宏大冰冷的意志再次降临，充满了整个回廊空间。这一次，不再带有任何情绪波动，只剩下纯粹的、程序般的淡漠，如同宇宙法则的运行：
“星钥持有者……” “上前…” “接受…你的…试炼…”
试炼？
凌霄的心脏猛地一跳。不是审判，不是囚禁，而是试炼？这意味着什么？是机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考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恐惧、杂念和身体的剧痛，挺直了脊梁。尽管衣衫褴褛，浑身血污，但此刻他的眼神却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军人面对挑战时不屈的意志。
他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那星光王座和其上的神秘身影，艰难地走去。
每一步踏在星光小径上，都仿佛在水面激起一圈涟漪，扩散开去，融入周围的黑暗。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命运的节点上，走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未来。
他的身影在巨大的星光王座前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决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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