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昭业登基后的第一个冬天,建康城飘起了第一场雪。太极殿的琉璃瓦覆着一层薄雪,远远望去像铺了层碎银子,可殿内却连一丝暖意都没有。尚书令西昌侯萧鸾捧着厚厚一叠奏折,站在空荡荡的御座前,指尖几乎要将奏折的纸边捏碎。
“陛下又去斗鸡殿了?”萧鸾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身旁的侍从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是……陛下说今日‘冠军将军’要和吏部尚书家的鸡比斗,非要亲自去督战。”
萧鸾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他是先帝萧赜钦点的辅政大臣,受遗命辅佐嗣主萧昭业,可这新帝登基才一年,就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后宫成了勾栏院,斗鸡场盖过了太极殿,奸佞之臣把持朝政,百姓怨声载道。再这样下去,大齐的江山迟早要毁在萧昭业手里。
自萧昭业沉迷酒色后,便把朝中大小事都推给了萧鸾。起初萧鸾还想着“尽辅臣之责”,每日批阅奏折到深夜,遇着大事就入宫劝谏。可萧昭业要么把奏折扔在一边,要么就说“皇叔看着办就好”,后来更是连面都不愿意见。
上月萧鸾听说萧昭业挪用国库银子给“冠军将军”打造金笼子,急得连夜入宫,却被直阁将军周奉叔拦在了禁门外。周奉叔是萧昭业的宠臣,仗着皇帝的信任,在宫里横行霸道,当时就斜着眼睛对萧鸾说:“陛下正和皇后赏雪喝酒,谁也不许打扰。侯爷要是识趣,就赶紧回去,别等我动手赶人。”
萧鸾看着周奉叔那副嚣张模样,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仅辅政之责难尽,恐怕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当晚,他就秘密召来了时任黄门侍郎的萧衍,这萧衍是皇室旁支,有勇有谋,早就看不惯萧昭业的荒唐行径。
“贤侄,如今主上昏庸,奸佞当道,再不下手,我萧氏江山就完了!”萧鸾坐在书房里,面前摆着一壶冷酒,语气里满是焦急。
萧衍端着酒杯,眼神坚定:“皇叔所言极是。主上荒淫乱伦,宠信小人,朝臣早已怨声载道。只是若要废立,需先解决外患,那些出镇在外的将军,若得知消息起兵反抗,事情就难办了。”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定下计策:先以“加官进爵”为名,将外镇的文臣武将召回建康,表面上委以显职,实则削去他们的兵权。没过多久,镇守荆州的刺史萧子隆、镇守会稽的太守王敬则等人,就都被召回了都城,分别任命为侍中、司空等职,远离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外忧一解,萧鸾便把矛头对准了宫里的内患。他知道,萧昭业身边有两个心腹,萧坦之和萧谌,这两人都是皇室宗亲,掌管着部分禁军,若是能把他们拉拢过来,废立之事就成功了一半。
萧鸾特意在府中设宴,请萧坦之和萧谌赴宴。
萧鸾穿着一身素色锦袍,坐在主位上,手指摩挲着酒杯。
“二位贤侄,尝尝这‘醉流霞’,是先帝当年赐我的佳酿,藏了整整十年。”萧鸾端起酒壶,亲自给两人斟酒,语气里满是“自家人”的亲切。
萧坦之和萧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犹豫。他们跟着萧昭业多年,虽早看不惯皇帝的荒唐,可“背叛君主”这四个字,分量实在太重。萧坦之端起酒杯,浅酌一口,笑着打哈哈:“侯爷的酒果然是好酒,只是我等粗人,怕是品不出其中妙处。”
萧鸾心里门清,知道这两人是在回避正题。他也不着急,只慢条斯理地吃着菜,偶尔说些皇室宗亲间的琐事,气氛渐渐松弛下来。直到酒过三巡,桌上的菜凉了大半,萧鸾才放下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来人。”萧鸾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守在门外的侍从立刻进来,躬身听令。
“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萧鸾道。
“是。”侍从们齐声应和,躬身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书房门。
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偶尔“噼啪”作响的声音。萧坦之和萧谌心里一紧,知道正题要来了。
萧鸾站起身,端着酒杯走到两人面前,先是长长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满是忧虑,听得两人都有些心慌。
“二位贤侄。”萧鸾开口,眼神扫过两人,语气沉重的说道:“如今主上所作所为,你们也看在眼里,不用我多说吧?”
萧坦之低头,不敢接话。萧谌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主上……确实是贪玩了些,可终究是我萧氏的君主。”
“贪玩?”萧鸾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他那是贪玩吗?后宫里藏着多少美人,连皇后都……”他故意顿了顿,眼神里的深意让两人心头一跳,他们虽没亲眼见过何后与杨珉私通,可宫里的流言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谁都心知肚明。
萧鸾见两人脸色微变,又放缓了语气,语气里满是痛惜:“二位贤侄,我们都是萧氏宗亲,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主上沉迷酒色,宠信徐龙驹、綦母珍之那样的奸佞,把国库掏得空空如也,把宫禁闹得像市井勾栏。百姓们在外面饿死冻死,他却在宫里给一只鸡盖金殿、封官职!”
他越说越激动,手里的酒杯都晃出了酒液:“再这样下去,不仅我们这些宗亲要跟着遭殃,恐怕整个萧氏的江山,都要毁在他手里!到时候,我们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先帝?”
萧坦之抬起头,脸上满是为难:“皇叔,我们也知道主上有错,可废立之事……风险太大了。一旦失败,我们不仅要掉脑袋,还要被冠上‘谋逆’的罪名,连累全家啊!”
“风险?”萧鸾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你以为现在就没有风险吗?”他转身走到书架前,从暗格里取出一份奏折,扔在两人面前,说:“你们自己看!这是江南各州府送来的灾情奏疏,洪水淹了多少良田?饿死了多少百姓?可主上呢?他不仅不拨款赈灾,反而让綦母珍之加征赋税,说是要给‘冠军将军’买最好的粟米!”
萧谌拿起奏折,越看脸色越白。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扎得他心口发疼。他抬头看向萧鸾,声音带着颤抖:“皇叔,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山覆灭吧?”
萧鸾见两人的心思松动了,心里大喜,却依旧装作沉痛的模样:“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可事到如今,只能废了昏君,另立新主,才能保住我萧氏的基业!”他上前一步,按住两人的肩膀,语气恳切,“二位贤侄,你们掌管宿卫和禁军,若是肯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我必保你们荣华富贵,世代无忧!若是不肯……”
他话没说完,可其中的威胁不言而喻。萧坦之和萧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绝。他们知道,萧鸾说的是实话,再跟着萧昭业,迟早是死路一条;倒不如跟着萧鸾,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萧坦之放下酒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叔,我愿听您差遣!只要能保住萧氏江山,我萧坦之万死不辞!”
萧谌也跟着跪下,语气坚定:“我也愿助皇叔一臂之力!主上昏庸,早就不配做君主了!”
萧鸾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连忙扶起两人,拍着他们的肩膀:“好!好!二位贤侄果然是识时务的俊杰!有你们相助,大事必成!”
次日一早,萧坦之就揣着萧鸾拟好的奏折入宫。此时萧昭业正在后宫和嫔妃们掷骰子,见萧坦之进来,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什么事?没看见朕正忙着吗?”
萧坦之跪下,双手举着奏折:“陛下,臣有要事启奏。近日常有朝臣议论,说……说中宫的杨珉行为不端,恐有损皇家颜面,还请陛下诛之,以正纲纪!”
萧昭业愣了一下,他平时只把杨珉当普通侍从,没多想过什么,当下也没表态,只说“朕知道了”,就把萧坦之打发走了。转身回到内殿,他随口把萧坦之的话告诉了何氏。
何氏一听“诛杨珉”三个字,脸色瞬间惨白,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茶水溅湿了裙摆。她也顾不上掩饰,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拉着萧昭业的袖子哭道:“陛下!杨郎年少无知,从来没做过坏事,怎么能杀他呢?您快下旨,饶他一命啊!”
萧昭业被何氏哭得莫名其妙,他还不知道两人的私情,只觉得何后反应太过激烈,可也没多想,转身就去见萧坦之,把何后的话复述了一遍。
萧坦之早有准备,见萧昭业毫不知情,便请他屏退左右,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陛下,臣有一事不敢隐瞒,杨珉与皇后早有私情,满朝文武都知道,只是没人敢说!若不杀他,不仅皇家颜面扫地,恐怕还会引来非议,动摇国本啊!”
“什么?”萧昭业像被雷击了一样,猛地站起来,双手拍在案几上,气得脸色铁青,怒气冲冲的说道:“好个不知廉耻的贱人!好个胆大妄为的杨珉!快去!把杨珉给朕拿下,今日就斩了他!”
萧坦之心中一喜,当即领旨出宫,带着禁军直奔中宫。何氏得知消息,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什么皇后的体面,连鞋都没穿好,光着脚就跑到萧昭业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哭得撕心裂肺:“陛下!臣妾求您了,饶杨郎一命吧!都是臣妾的错,您要杀就杀臣妾,别杀他啊!”
萧昭业看着何氏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的怒火稍稍退了些,又觉得有些不忍,毕竟是自己的皇后,这么多年的情分摆在那儿。他犹豫了一下,对着左右说:“传朕的旨意,赦免杨珉……”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陛下!不好了!萧坦之大人已经把杨珉斩了,首级都送来了!”
萧昭业愣住了,随即又想起萧坦之说的私情,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只觉得杀了杨珉是“出了口恶气”,也就没再追究萧坦之的擅作主张。可何氏听到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又哭又闹,在寝殿里足足哭了三天三夜,茶饭不思,眼睛肿得像核桃,连萧昭业来看她,都被她赶了出去。
没人知道,杀杨珉不过是萧鸾计划的第一步。杨珉一死,萧鸾就立刻让萧坦之按计划行事,他早就买通了何后的贴身宫女,让宫女在何后耳边吹风,说杨珉之所以被杀,全是徐龙驹在背后搞鬼,是徐龙驹向萧坦之举报了杨珉和皇后的私情,还说徐龙驹早就看杨珉不顺眼,想趁机除掉他。
何后本就沉浸在丧“情郎”的悲痛中,脑子一片混乱,听了宫女的话,哪里还顾得上分辨真假?当即就把徐龙驹恨得牙痒痒,转身就去找萧昭业,哭着让他杀了徐龙驹为杨珉报仇。
萧昭业却有些犹豫,徐龙驹是他最信任的宦官,从他做太子时就跟着他,帮他隐瞒了不少荒唐事,他实在舍不得杀。何后见萧昭业不肯,哭得更凶了,还说“若不杀徐龙驹,臣妾就一头撞死在这宫里”。
就在这时,萧坦之适时地递上了萧鸾早已拟好的奏折。奏折里详细列举了徐龙驹的罪状:擅权乱政,私自穿着刺史的官服上朝;贪赃枉法,收受贿赂不计其数;甚至还挪用国库的丝绸给自己盖房子,礼制早已超过了亲王。
萧昭业看着奏折上一条条罪状,又看看哭得死去活来的何后,终于下了决心。没过几天,他就下旨将徐龙驹押到闹市斩首,还把他的家产抄没入宫。可他不知道,这些家产最后大多落入了萧鸾的手中。
徐龙驹一死,萧鸾的胆子更大了。接下来,他把目标对准了直阁将军周奉叔。周奉叔性格暴躁,仗着萧昭业的宠信,在宫里横行霸道,连萧鸾都不放在眼里。萧鸾知道,要除周奉叔,不能硬来,只能用计。
他先是让人在萧昭业面前吹风,说周奉叔私下里抱怨“陛下赏的官太小,不如自己当皇帝痛快”,又让萧谌假意邀请周奉叔到府中赴宴。周奉叔不知是计,欣然前往,刚进萧谌府中,就被埋伏好的武士拿下,当场斩杀。事后,萧鸾才上奏萧昭业,说周奉叔“意图谋反,已被就地正法”。萧昭业此时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脑子,见木已成舟,也只能默认。
紧接着,中书舍人綦母珍之也落了个同样的下场。萧鸾让人收集了綦母珍之贪赃枉法的证据,然后让萧坦之上奏,说綦母珍之“卖官鬻爵,祸乱朝政”。萧昭业本就对綦母珍之的贪婪有些不满,当即下旨将他逮捕入狱,没过多久就赐了毒酒。
短短一个月,萧昭业身边的宠臣死的死、抓的抓,朝堂上几乎成了萧鸾的天下。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对萧鸾有威胁的亲王先后病逝——武陵王萧晔和竟陵王萧子良。
萧晔是齐高帝萧道成的儿子,为人正直,在宗室中威望极高,一直看不惯萧鸾的专权,多次在朝堂上反对萧鸾;萧子良是齐武帝萧赜的次子,素有贤名,门下招揽了不少有识之士,也是萧鸾废立计划的一大阻碍。两人一死,朝堂上再也没人能和萧鸾抗衡。
萧昭业得知两位亲王病逝的消息,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就继续去斗鸡殿玩了。可他不知道,这两位亲王的死,让他失去了最后的“保护伞”。没过多久,萧鸾就被加封为宰相,进号镇军大将军,总揽朝政,连禁军都归他掌管。
此时的萧鸾,权势已经达到了顶峰,废立的心思也越来越迫切。朝堂上的官员们见风使舵,纷纷投靠萧鸾,私下里讨论“废立”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渐渐传到了萧昭业的耳朵里。
这天,萧昭业在斗鸡殿玩得正高兴,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小声说:“陛下,外面都在传……西昌侯要废了您,另立新君呢!”
萧昭业手里的鸡食盆“啪”地掉在地上,他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眼前正在斗得你死我活的斗鸡,突然觉得一阵心慌,他一直以为萧鸾是“忠心耿耿”的皇叔,却没想到,这只隐藏在暗处的猛虎,早就盯上了自己的皇位。
可此时的萧昭业,早已不是那个能掌控局面的帝王。他身边的宠臣都被萧鸾杀尽,禁军也归萧鸾掌管,后宫里只有一个沉浸在悲痛中的何后。他想反抗,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鸾的势力一步步逼近,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雪还在下,太极殿的御座依旧空着,可谁都知道,这座象征着皇权的宝座,很快就要换主人了。而那个曾经穿着胡服、骑着矮脚马在宫道上狂奔的荒唐帝王,也即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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