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德盛连夜拾掇了个蓝布包袱,里头裹着吴佳怡几件体面衣裳,还有那只纳了一半的鞋底——他说“到了那边接着做,给荣廷冬天添双新鞋”。
天蒙蒙亮时,江荣廷雇的马车已候在杂货铺门口。刘宝子揣了俩白面馒头,跳上另一匹快马:“大哥,我先回金沟报信!”话音未落,马蹄子已踏碎晨露,往碾子沟方向去了。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往城外走,吴佳怡掀着车帘一角,看城墙慢慢退成灰影。江荣廷坐在外侧,手按着车帮,指尖碰着她垂在膝头的辫梢。“路远,颠得慌,靠会儿。”他往她身边挪了挪,吴佳怡没躲,悄悄往他肩上斜了斜,鼻尖蹭到他粗布褂子上的皂角香,是出发前特意用胰子洗的。
吴德盛靠在车壁上打盹,呼噜声轻了些,手里还攥着江荣廷塞的那二十两彩礼银,用块红布层层裹着。
走了四天,马车碾过最后一道山梁,总算进了碾子沟地界。马车慢下来。松木林子密得遮天蔽日,风过处,叶响像浪。忽然听见前头有马蹄声,江荣廷猛地掀帘。
林子里窜出二十多条汉子,领头的庞义敞着粗布褂子,腰间别着把弯刀,看见马车就扯着嗓子喊:“大哥!可算等着了!”他身后的弟兄们举着枪,枪杆上还缠着红绸,“宝子说你带嫂子回,我怕山里有不长眼的土匪惦记,带着弟兄们迎了五里地!”
江荣廷跳下车,拍了拍庞义胳膊,“瞎操心,这地界谁敢动金沟的人?”话虽硬,眼里却漫着热,“让弟兄们收了枪,别吓着掌柜的。”
正说着,山坳里又涌来一群人。走在头里的是宋把头——虽是江荣廷的大哥,却比吴德盛还大两岁,手里捏着杆铜烟袋,烟锅子还冒着点余烟,身后跟着朱顺和范老三。“大爷,一路辛苦!”他往吴德盛跟前凑,腰弯得恭敬,“我让伙房杀了口猪,炖了酸菜白肉,就等您到了开席!”
周围早围了几十号金把式,有扛着镐头刚从砂场回来的,有系着油布围裙从伙房跑出来的,见了江荣廷就起哄:“江把总,这就是吴姑娘吧?俊得跟画里似的!”“啥时候喝喜酒啊?俺们把攒的砂金都备好了!”
吴佳怡往江荣廷身后缩了缩,耳尖又红了,却忍不住偷偷笑——这些人嗓门大,身上带着金砂和汗味,却比城里的商号掌柜实在多了。
一行人往二道河子走,饭馆早敞着门候着。土炕上铺着新苇席,桌上摆着八大碗:炖得酥烂的猪肉粉条,油亮亮的炸河鱼,还有用粗瓷盆装的酸菜白肉,热气裹着香味往人鼻子里钻。
刘宝子正指挥着伙计往桌上端贴饼子,见他们进来,举着个饼子就喊:“大爷!吴姑娘!”又挠挠头笑,“哎不对,这眼看就快是一家人了,该叫嫂子啦!我跟宋大哥说好了,今儿这席算我的,贺大哥大嫂!”
吴德盛被宋把头让到上头,喝了口烫嘴的烧刀子,抹了把嘴笑:“你们金沟的人真是热乎!”
江荣廷给吴佳怡夹了块炖得最软的肉,看她小口抿着,又往吴德盛碗里添了勺酸菜。窗外的日头爬到树梢,金把式们的笑闹声撞在土墙上,又弹回来,混着锅里咕嘟的声响,成了碾子沟最实在的喜乐。
他看着眼前这光景,忽然想起在顺兴客栈的那个夜晚——那时心里装着千头万绪,如今倒像这桌上的炖肉,熬得稠稠的,全是暖乎气。
头天的酒气还没散尽,第二天江荣廷就拉着吴德盛往二道河子走。王掌柜早候在东头那院门口,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瞅瞅这五间瓦房,带半亩菜园,后墙根能种黄瓜架,正合江把总说的。”吴德盛摸着门框上的新漆,点点头没说话——这院子比城里杂货铺敞亮十倍,墙角堆着的新砖,是王掌柜特意让人备下糊炕用的。
日子像院里的日头,一晃就往吉时上赶。二道河子的石板路早被人用扫过,光溜溜的泛着亮。从街头到东头新院,沿途的老树上都缠着红绸,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无数条红鲤鱼在半空翻腾。王掌柜的客栈门口挂着大红灯笼,新院的门楣上也贴了烫金的“囍”字,空气里飘着甜酒和红烧肉的香,连石板缝里都透着喜气。
天刚亮,民团的弟兄们就忙开了。三百多号人穿着黑褂,腰间系着红绸带,肩上的枪擦得锃亮,却没了往日的肃杀——有的扛着木桌往院边搬,有的帮着挂灯笼,还有几个年轻的围着那顶八抬大轿打转,轿身红绸裹着,四角坠着铜铃,碰一下就“叮铃”响,嘴里嚷着:“把总的好日子,咱得把轿子抬得稳稳的!”
迎亲的队伍从王掌柜的客栈出发时,正是辰时。江荣廷骑着枣红马走在最前,马头上系着红缨;身后跟着那顶八抬大轿,轿帘绣着并蒂莲,被风掀得轻轻晃——吴佳怡就在里头,红袄红裙,头上盖着红盖头,指尖攥着轿帘的流苏,听着外头的喧闹,耳尖发烫。再往后,是二十多个民团的骨干弟兄,骑着披红的马,护着轿子往新院去,队伍虽不长,却把二道河子的街面挤得满满当当。
进了新院地界,更是人山人海。金把式们裹着棉袄,挤在路边拍巴掌,有人扯着嗓子喊:“江把总,新娘子俊不俊啊?”立刻有民团的弟兄笑着回:“等掀了盖头,保准亮瞎你们的眼!”孩子们疯了似的追着轿子跑,抢着捡轿夫洒下的糖,尖叫声混着鞭炮声炸成一片。宋把头的婆娘带着婶子们,在院门口铺了红毡,见轿子到了,扯着嗓子喊:“吉时到——”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炸响,红纸屑飞得满天都是,落进人堆里,沾在民团弟兄的枪托上,沾在金把式们的帽檐上,连轿帘缝里都钻了几片。江荣廷翻身下马,走到轿前,轿夫们笑着掀开轿帘。吴佳怡的手轻轻搭在他掌心,带着点颤,却稳当,踩着红毡往里走时,裙角扫过地面的红屑,像朵移动的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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